离宫月夜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离宫月夜
谢大光
到了承德，小住离宫畅远楼，得与园中湖光山色朝夕相伴。
一夕，听避暑山庄博物馆一位友人演说清宫轶事，恍如神游山庄，不觉夜深；推门送客，满月扑怀，阶下银辉铺地，一清如水，松影摇曳，似满湖荷花招展，鼻息间犹闻荷香的清幽。月下送别友人，却不忍与明月作别，遂步下鱼鳞坡，沿芝径云堤向湖畔走去。这里和岗上相距咫尺，而月色迥然相异。岗上极目山峦之间，只得明月一轮，虽皓洁澄明，不免有些清冷。至若临湖相望，却见月儿分身化作千百，藏在湖波中，荷叶上，闪闪烁烁，半含半露，现出含羞而调皮的笑脸。
离宫的月夜是这般寂静，连一向爱吵的秋虫也捏细了嗓子。离宫的月夜又是这般繁闹：湖水拍击着蜿曲的堤岸，莲儿舒展开接天的阔叶，垂柳拂动起弄影的枝条，牵牛花张大翘起的嘴巴；——天地万物都乘这大好月光争发展，竞生机。浓荫下，不时传出纤细如丝的嘁嘁声响，若断若续，飘飘袅袅，那是恋人们在切切私语。
静静流泻的月光使离宫充满了诗意。园中有一组临湖而建的庭院，青砖素瓦，楚楚动人，名为“月色江声”，即取自宋代诗人苏东坡《赤壁赋》的意境。每当月上东山，清风徐来，听湖水轻叩堤岸，看明月映照澄湖，“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真有些赤壁秋月的情味。今夜，月似圆而并未满，仔细看去，银盘的下缘尚缺窄窄的一弯，想来该是农历七月十四吧？由于周遭有青苍峻拔的群山映衬，月光显得格外莹洁、柔和，倒使人不觉其微缺而抱憾。我却因此想起了苏东坡的另一诗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诗人在这首著名的《中秋》词中，虽是借咏月而怀亲人，却深藏着内心无限感慨，道出了一个人生哲理。自古难全之事岂止悲欢离合！小至个人家庭，大至国家民族，三灾六难，七痨八伤，忧患与生俱来，可算得事事古难全。就人们的愿望而言，谁个不想万事如意，美好圆满。我们祖先留下的传统戏曲中，大都有一个团圆的结尾。在《中秋》词中，诗人也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结句寄托了美好的祝愿。然而，这种虚无缥缈的向往，并不能掩盖诗人那种于人生世事无能为力的叹惜。一声“但愿”，透出了诗人无限怅惘的心情。
刚才告辞的友人，年仅三十余，论说清史，生动明晰，历历如在眼前。初以为早年专攻历史，积学至此。后询之，方知其原在艺术院校学习音乐指挥，毕业时，正值大唱“样板戏”的年代，非此莫留，致使学而无用，被塞到承德文物局做杂务。逆境中，他没有枉叹生不逢时，更不甘终日虚度年华，遂改自学当时颇为冷落的文物历史，渐至入迷。举凡有关清史的文物档案，佛经典籍皆多方研讨，不厌其烦，常常废寝忘食，甚而远至东北、青海等地，追根探源，终于掌握大量材料，融成一家之言。最近，他与地区一位作家合作写一部康熙皇帝的电影剧本，他那丰富的历史知识，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我期待着这部影片的问世，希望它能同这离宫月夜一样，在历史的画面之中，给今人以生活的启示。
第二天，我料定是个十五满月之夜，便早早来到湖畔迎候。岂料满天阴云密布，霁月不开。望着远山近树渐次融化在夜色之中，我极力追寻着昨夜的月境。我知道，在暂时看不到的云层后面，一轮浑圆的明月正望着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