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印度诗人泰戈尔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怀念印度诗人泰戈尔
魏风江
三十年代初，我国学者谭云山教授，响应印度诗人泰戈尔复兴中断已久的中印文化关系的主张，他在蔡元培先生的赞助下，组织了中印学会，并筹建中国学院，就设在泰翁创办的印度国际大学内，以便中印两国学子，相互研究历史文化。并选派中国学生赴印留学，我应选前往，因而有幸受到诗人泰戈尔的数年教诲。
我在国际大学的卧室，是在坦坦别尔亭，离泰翁的家仅一园之隔，早晨可以听到泰翁的咳嗽声，黄昏可以看见泰翁默坐在阶前的高背藤椅上，因此我常有机会去他家里看望他。泰翁和他一家人总是很亲切地招呼我们。
每年总有不少个晚上，在诗人之屋的乌脱拉阳舞厅内，要预演泰翁所作的舞剧。泰翁一定亲自在场导演。我很少错过机会去观赏。
古鲁特父（国际大学师生对校长泰戈尔的尊称）在国际大学培养中国学生，使之成为恢复并沟通中印文化事业的中坚，是他早有的愿望。他很称赞中国的文化传统，他经常同我谈他1924年9月间去杭州游历的情景。他说：“轻舟荡漾在西湖中，凭着船沿，悠然望见山顶的尖塔。我象是中国画中的隐士，感到一种悠游的快乐。”
他又说：“西湖山水秀丽。可惜不能在山麓觅得一间小屋居住，以欣赏朝晚不同的湖光和山色。”
他说西湖有一个画家和诗人组成的团体，那都是中国第一流的艺术家。他到杭州时曾受到他们热情的接待。他指的当然是西泠印社。他在社里见到了多幅布局宏伟、笔法豪放的山水画，和富丽工细、栩栩如生的花鸟画，认为都是非常成功的作品。他说在社里还欣赏了中国书法家的作品。写字作为艺术品是中国人民所特有的，即使是不识中国字的外国人，也能领略一直一横，一钩一捺的挺秀和矫捷。他又提到精美的金石，说这又是中国所特有的艺术品。有一位成员还送他两小方石印，各以不同的字体，精细刻上他的名字：“竺震旦”，这是梁启超给他取的名字。
古鲁特父说，中国人都爱好艺术。普通人家用的盘盘碗碗上都有美丽的图画；桌椅床柜上无不有着精美的雕刻，件件日用品都是艺术品。可以说中国是一个艺术的国家。
古鲁特父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同时又是杰出的画家、音乐家和舞剧导演。尤其对印度的舞蹈，在革新和创造上，建有很大的功绩。
我不能忘记许多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国际大学图书馆前的平台上，演出泰戈尔创作的舞剧的情景。在树影婆娑、花香扑鼻的果林里，出现了一个灯火辉煌、管弦悦耳的剧台，别有一种风味。全校师生，席地坐在草坪上等待演出。大家的视线，集中于坐在台侧椅上的一位导演身上。他穿着一件赭色宽大的长袍，白发垂肩，银须飘然，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时时慈祥地向台下环视，答谢师生们的敬意。这就是我们七十高龄的校长古鲁特父，誉满全球的诗人泰戈尔。
演出开始了。他一手架上鼻镜，一手举起诗卷，朗诵诗篇。他那洪亮的声音，抑扬的诗调，激动着我们的心弦。这是全剧的序诗，一气呵成，历时约七八分钟。接着是台上小鼓咚咚，横笛呜呜，演员的脚铃声，一阵阵从后台响到前台，舞剧开始了。
全剧四幕或六幕。每幕开始前，必有古鲁特父的朗诵。亦有在剧情达到顶点时，突见演员舞姿不伸，台上音乐停顿，古鲁特父早已架起鼻镜，手举诗卷朗诵。诵毕立见演员重展舞姿，鼓乐再振。这样全剧必有两三次。有一晚我陪同格西喜饶嘉错大师和李丹先生观赏演出。剧终格西大师说：“诗人的朗诵，是全剧中最精美的演出，声如银铃，动人肺腑，将永久留在耳际。”
泰戈尔热爱中国，了解中国。他在谈话时，总是异常热情地回忆他游历中国时的情景。他说有一个夜晚，船在长江上行驶。他眺望两岸富饶的田野，疏落的村舍，宁静地躺在淡淡的月光下。偶有几点灯光，从这儿那儿的茅棚里透露出来。这是多么诱人、多么亲切的灯光啊！他恨不能一脚跨上岸去，去叩每一家的门，向屋子里的人们倾吐他对中国人民的感情。
诗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乡间农民，也常来和他谈耕事家常。他对任何人都很谦虚，即使对一个中国青年学生也不例外。如他在给我的一张题词中写道：
“伟大的先哲，从印度走访中国，会晤你的祖先。我今日作为一个古代文化的使者，同时又作为一个现时代的代表，与你相见。这是一个古今文化交替着的时代，尚未令人满意地固定下来。我只愿你认我为一个与你一样的人，不可视我为你的导师或先驱。”
啊！我亲爱的老师古鲁特父，你的学生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