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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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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3-12
第3版()
专栏:

过年
梁实秋
我小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过年,除夕要守岁,不过十二点不能睡觉,这对于一个习惯于早睡的孩子是一种煎熬。前庭后院挂满了灯笼,又是宫灯,又是纱灯,灯光辉煌,地上铺满了芝麻秸儿,踩上去咯吱响,这一切当然有趣,可是寒风凛冽,吹得小脸儿通红,也就很不舒服。压岁钱不是白拿,要叩头如捣蒜。“姑娘爱花,小子要炮……”,我却怕那大麻雷子二踢脚子。别人放鞭炮,我躲在屋里捂着耳朵。大年初几不动刀,大家歇工,所以年菜事实上即是大锅菜,大锅的炖肉,加上粉丝是一味,加上蘑菇又是一味,大锅的炖鸡,加上冬笋是一味,加上番薯又是一味,都放在特大号的锅子、罐子、盆子里,此后随取随吃,大概历十余日不得罄,事实上是天天打扫积菜。芥末堆儿,素面筋,十香菜,比较受欢迎。除夕夜,煮饽饽端上来了。我困得低枝倒挂,哪有胃口去吃?胡乱吃两个,倒头便睡,不知东方之既白。
初一起得特别早,梳小辫儿,换新衣裳,大棉袄加上一件新蓝布罩袍、黑马褂、灰鼠绒绿脸儿的鞋子。见人就得请安,口说:“新喜”。日上三竿,骡子轿车已经套好,跟班的捧着拜匣、奉命到几家最亲近的人家拜年去也。如果运气好,人家“挡驾”,最好不过,递进一张帖子,掉头就走。否则一声“请”便得升堂入室,至少要朝上磕三个头,才算礼成。这个差事我当过好几次,从心坎儿觉得窝囊。
民国前一年,我的祖父母相继去世,由我父亲领导在家庭生活方式上作维新运动,革除了许多旧习,包括过年的仪式在内。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我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过年不再作年菜,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分装四个圆笼,除日挑到家中,自己家里也购备一些新鲜蔬菜以作辅佐。一连若干天顿顿吃煮饽饽的怪事也不再在我家出现。逛厂甸我们是一定要去的,不是为了喝豆汁儿,吃煮豌豆,或是那大糖葫芦,是要到海王村和火神庙去买旧书。白云观我们也去过一次,一路上吃尘土,庙里面人挤人,哪里有神仙可会,我再也不作第二次想。过年时我最难忘的娱乐之一是放风筝。风和日丽的时候独自在院子里挑起一根长竹竿,一手扶竿,一手持线桄子,看着风筝冉冉上升,御风而起,一霎时遇到罡风,稳稳的停在半天空,这时候虽然冻得涕泗横流,而我心滋乐。
(原载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五日《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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