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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旋律——记音乐家郑律成生平片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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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4-19
第7版()
专栏:

生命之旋律
——记音乐家郑律成生平片断
管桦
回忆是梦幻般浓雾消散后的森林,愈是在沉寂的中午时光,愈是鲜明地显现出每一棵树的身影,愈是清楚地听见它们在风中发出的萧萧响声。当我追怀同郑律成相处的种种往事,我的心头,便响起抗日战争年代那如同散播在旋风里进军的鼓声一般的《八路军进行曲》响彻大地的歌声。它是我第一天走进八路军队列里听到的第一支歌曲。
1940年我参加革命,先跟区政府的同志活动了几个月,在冀东著名的盘山找到了八路军部队。我无限惊奇地看见战士们肩着枪,排着方形阵式,在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中,粗犷豪迈地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仿佛被这歌声呼唤来似的,从那密密树丛里走出的队伍,一边紧跟唱着:“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一边走进方形队列。从另一处山径上走来集合的战士们,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用大炮一般的吼声唱着:“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深秋的太阳,越过山谷的上空,落进那些被它的光辉渲染成绚烂色彩的浓云里去。在身穿瓦灰色军装的战士们背后,苍黑中,横曳着鲜红的柿子和紫红色霜叶。一片浅蓝色暗雾,从那山谷同歌声一起升到天空:“听,我们的歌声多么嘹亮……”
这支《八路军进行曲》无限生命之旋律,带着对伟大祖国深沉的爱,狂飙一般的勇气和无畏的战斗精神,填满了那战火纷飞的无边无际的世界,填满了每一个战士的心。但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支进行曲的作者名叫郑律成。我们第一次见面,却是在另一个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那是一次偶然相遇,我惊喜地停下脚步,见他穿一身黄绿色军装,象老八路那样习惯地缠着人字形裹腿,浑身紧衬利落,神态矜持、沉稳而又潇洒。红润的脸显得异常年轻。略略窄细的眼睛,象孩子一般闪射出明亮和单纯的光芒。我们带着寻问的笑容,互相打量着对方。我想起抗日战争时那同他的《八路军进行曲》一起响彻大地的轰响的日子,我说:“我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唱你的歌曲,今天在抗美援朝的炮火中认识了你!”
他稍微偏着一点头,同时笑眯着眼睛,摊开两臂,用他发音很不准确的汉语,在轰响的飞机声和远处传来的炮声中,似乎是很得意,甚至有点骄傲地说:“因为我们是在炮火中前进嘛!”
我们匆匆交谈几句,便各自出发了。
创作组从天津迁到北京的时候,我和律成同志以及另外几位作曲家和歌词作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我才知道,他出生在朝鲜全罗南道光州杨树町。父亲是一位富有爱国主义思想的贫农。郑律成的3个哥哥都参加了朝鲜独立革命运动,都为中朝两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牺牲。郑律成儿童时代在家里就受到了革命思想教育,并且喜爱音乐。十五岁时同一批朝鲜进步青年来到我国南京。在朝鲜革命团体办的朝鲜革命干部学校学习。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到上海参加抗日宣传工作,后到延安学习。他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爱,把生命的流泉,从故乡的港湾引到广大的世界,成为一个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一个享有盛名的音乐家。他一会儿远涉碧波滔滔的大海,到舟山群岛,同渔民一起撒网打鱼,同海军战士一起乘风破浪,带回他创作的《强大的舰队在海上行进》《炮艇大队出动了》以及描述渔民生活的歌曲;一会儿又到东北大兴安岭无边的森林里,过野营生活,带回他作曲的飘飞着雪花的伐木歌。他象鸟儿爱恋森林一样喜爱大自然。一天,我正在屋里写作,他进来,习惯地把头偏到肩上,一对笑眯的眼睛瞧着我,用我非常熟悉的发音不准的汉语说:“星期天到郊外看看大自然不好嘛!”
我们两个,在深秋的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蹬着自行车,到西郊丰台地区打猎。复兴门外的林荫大道上,落满宽大的杨树叶,在秋风中飘卷。我俩就象在翻滚的绿云上飞驰。头上交错缠接的枝丫,象要挣脱天空一般摇动着。旷野上的冬麦,呈现出鲜明的绿色。空旷的大地,象罂粟一样潮湿、发亮、发黑。被秋霜染成黄色和红色的丛林,在远处同那雾气混合在一起,变得朦胧了。从那茫茫地平线暗蓝色的边缘,直到苍穹的绝顶,到处散布着如花的草木。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在没有云彩的深蓝色天空,唱着嘹亮醉人的歌。
“这是一首大地之歌!”郑律成一边紧蹬自行车,一边大声说。他眉飞色舞、天真快活的样子,好象这一切充满生命的声音和色彩都是他的创作,并且希望得到欣赏者的赞扬。“这就是祖国嘛!”他带着骄傲的笑容说。拖长的声调,似乎是在反驳谁。
于是,我感到大自然早已给这个音乐家注满了生命的色彩和芬芳。
有几处沙丘和丛林的旷野,就是我们的猎场了。其实早已有一些假日休息的工人,肩着猎枪在这里寻找野兔和飞鸟。他们亲热地同郑律成说笑,叫他“老郑”。看得出,他们常常在这一带打猎,而成为朋友。大家分散开各自寻找猎物。中午,我俩同几位工人聚在一起野餐。下午太阳偏西时,几个工人便回城去了。可是郑律成却更加兴奋,他好象一个不知疲倦的小孩子,一会儿隐没在丛林里,一会儿又站在沙丘上。眨眼间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对打猎本来就没有他那么大兴趣,加上一天的疲累,便坐在一棵树下等他。当黄昏象清新的黎明一样,浸沉在晚霞的红光里,空气凝重而低沉地垂挂在灰蓝色天空,我看见郑律成在一棵苍黑的大树下向我招手。我急忙跑过去说:“今天虽然一只鸟儿都没打着,可是过得非常愉快,该回城了!”他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胳臂,同时他眼睛里现出天真愉快和机密的神色,叫了声“这边来!”这种对生活永不衰退的热情,使我惊奇地瞥了他一眼。于是,我跟着他朝一处更荒僻的地方走去。我几乎大声欢呼起来,眼前一片明净的湖水,好象有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偷来一块不大的深蓝色天空,上面染着紫红晚霞,藏在摇曳着芦花的苇丛里。因为孩子轻轻无声地偷取,这块染着晚霞的天空,还静静地伏卧着几只野鸭,我说:“怎么不打呀?”他拽一下我的胳臂,又用眼色示意我不要惊动它们。然后,在我耳边悄声说:
“水很深,打着也没法去捞!”我们象两个小孩子一样,悄悄坐在湖边,观赏那水上静卧的野鸭。直到清澈的湖水里出现了星星的倒影,我们已经同这美妙神奇的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了。忽然,他在我耳边悄声说:“你可以把它写成童话,我已经有了旋律!”
我没有完成这篇童话,但是我们合作为孩子们写了《绿色的祖国》、《黄莺》、《快乐的童年》等许多儿童歌曲。他向我谈了他要创作几个大型歌剧的设想。但是毁灭一切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时候,我已经调到作家协会北京市分会,他仍留在中央乐团,听说郑律成头一天走进会场,“造反派”就把反革命的纸帽子扣到他的头上。可是,他决不屈服地把侮辱的重压顶在头上,也不用虚伪和诡诈的洞穴做隐蔽所,尤其是,他不为拯救自己把同志当做祭品献给“四人帮”以求恩宠。这个两鬓已露微霜的作曲家,象他所写的战歌一样,勇敢地在被罪恶炸裂的大地上前进!
一个星期天,我闷闷地坐在家里,墙外树上的晨鸟,惊惧地停止了欢乐的歌声。阵阵乌鸦呱呱啼叫着,北风吹打着窗棂,我心神不安地猜测着自己的命运。忽然,郑律成带着他平日的笑模样走进房门。
我愣怔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不是把你打成反革命了吗?”
他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把手一挥说:“管他呢!”接着习惯地摊开两臂,稍微偏着一点头,用平常的语调说:“我的两个入党介绍人都在北京,这不是很容易弄清楚的事情吗?要是我们这样的人都成了反革命,请问,谁是革命的呢?那些‘造反派’是革命的吗?”
我们互相询问了近况以后,他竟然谈起他的创作计划来了。“我准备选一批诗词,谱成大合唱和独唱曲。”他兴奋地说。
我惊讶地竖起眉毛,睁大眼睛直瞧着他,心里说:艺术家几乎都有一种天真的傻气,可是象他这样,头上顶着“反革命”帽子的重压,还在一门心思地进行创作的人,我还没见过。
在“文化大革命”中,郑律成踏着自己选定的生活道路,谱写了许多合唱和独唱歌曲。刚刚粉碎了“四人帮”,他便着手创作一部纪念周总理的组歌和歌颂解放军的一部大型作品。由于过分兴奋,过分紧张,过分疲累,终于倒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安息在无梦的睡眠中。这个伟大而又平凡的音乐家,如同热爱他的祖国和人民,热爱他生活中一切美的事物一样,热爱大自然。大自然的每一片绿叶都闪烁着他的欢乐,飘浮着流云的天空,轰响着波涛的江河湖海,绵延的山峦,碧波起伏的草原和森林,给了他丰富的想象和创造力。最后,他跃入大自然宁静的深处。他仍为生命的海洋所浮载,那浪花就是翻飞的鸟群,闪亮的绿叶,还有风中摇曳的繁花……。他所创作的歌曲,那生命之旋律,从工厂,从营房,从满月的夏夜中,从飘着雪花的山林,从五月芬芳的田野上传来。他静静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世世代代都将听到那数不尽的来者的脚步声和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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