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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来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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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4-26
第7版()
专栏:

乡下来信
江波
去年冬天一个满天飘着雪花的下午,我接到生产队的老梁寄来的信。他用一张大红纸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地写着他家一年丰收的喜讯。这不象一封信,倒象是一份报捷的喜报。可以看得出,老梁写信的心情是很振奋的,似乎有一种按捺不住的高兴劲头。信中说,他家承包的50亩耕地,全年打了1.5万斤粮食,加上自留地的收获,共产粮两万斤。除了上交粮食5,000斤和留下足够的口粮外,剩下的余粮都卖了钱,存到了国家银行里。“上交粮食5,000斤”这句话下边,老梁还特意用浓笔粗粗地划了几个圆圈,说明这是他年初就设想的交售计划。计划虽然完成了,但并不使他满意,他说从报纸上看到,全国各地都有不少社员交售粮食超过万斤,对国家作出了较大的贡献,相比之下,他的交售数字就显得太小了。他表示,下一年决心再使一把劲,把交售粮食的数字提高到万斤以上。在信的最后,老梁还邀请我于下一年秋后,无论如何到他家看看,他要准备几瓶好酒,和我一起共度胜利。
其实,我和老梁相识不过七八个月。但他已是我新结交的比较知心的农民朋友。
是去年春天,由于工作需要,我到农村转了一圈。当时天气正旱,已经破土长出地面的麦苗,都一块块地叶子发黄,形状憔悴。农民心情不安,盼望下一场春雨。这一天,吃过晚饭,我怀着和农民同样焦虑的心绪,跑到村边散步。走出村口,见两个农民站在那里争论,声音很大,话语很急,就象炒爆豆似的。我赶前几步,凑拢过去,听见其中一个大声说道:
“你以为这还是前几年吗?现在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了,谁劳得多就得的多,劳得少就得的少,不劳的就别想吃现成饭。再说,这几年,上边规定的道道,哪一条不符合咱农民的心意?哪一条不是为咱农民能过上好光景?你小子,磨洋工,不好好干,能对得起谁?”
说这话的人,有六十多岁,两鬓已经霜白,满脸布满刀刻一般深深的皱纹;不过,看上去,身子骨还结实,腰板挺得直直的。这老人说完话后,两眼直盯着对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等待他的回答。
那年轻人眨巴眨巴了眼睛说:“我不是不干,你急什么?你看,天这么旱,连一根云丝也没有。我是在等雨。下了雨再好好干。”
老人气得直跺脚:“这是屁话。难道去年不旱?咱队、咱社在大灾之年都丰收了,莫非都是等雨等来的?老天爷算个啥?有个好政策比什么都强。你小子,就是没有眼光,光知道靠天,天能靠得住?”
年轻人还是不服气,似乎是解释,又象是辩驳:“我不是眼光浅,看不清事理。我是说,天不下雨,人也没有精神。”他用手指了指眼前一块地里的春苗,接着又说:“你看,天一旱,苗都蔫了。人和庄稼一样,没有春雨,也蔫得不行了!”
年轻人这句话,好象火上喷油,把个老人惹得更加忿怒了。
老人用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拍着屁股说:“你这是胡说放屁,人和庄稼怎能一样?庄稼得不到春雨,不蔫也得蔫;可人早就得到春雨了,这几年年年下春雨,谁不夸赞党的政策好?春雨一浇,别人都是精神抖擞的;就是你,不管春雨咋浇,总是那么蔫,蔫得打不起精神来。这病根究竟在哪里?难道不该好好找找吗?”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一动:这话说得多好啊!里面包含多么深刻奥妙的道理。我不由得对这位老人仰面而视,肃然起敬。
这位老人是谁?我就近找到一个农民一打听,才知道这位老人是土改时期的一位老贫农,曾经领导当地农民闹过翻身斗争,在群众中威信很高。那农民还介绍说:“老人名叫梁国忠,人们都叫他老梁。和老梁拌嘴的年轻人是老梁的儿子,因为是长子,村里人都叫他梁大。这个梁大,生性懒惰,历来干活好磨蹭,常惹老梁生气。老梁为人忠厚,是个直性子,对人满和气,人缘也好,没人说不是。就是见不得他的这个儿子梁大。一看见梁大干活那个磨蹭劲儿,老梁的气就来了,脾气一暴躁起来,往往压不住火。今天又准是为了梁大干活磨蹭,父子俩又争吵起来。”
说来也怪,经他父子这么一吵,老天爷也开明了,第二天就下了一场春雨。此后一连几天,不断飘飘洒洒落着象筛子筛过一样的毛毛细雨。我借这个阴雨连绵,农民不能下地干活的机会,访问了老梁。
老梁有三间朝南坐北的大正房,屋里窗明几亮,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收音机、马蹄表、暖水瓶、茶壶茶杯,地上放着大立柜、写字台、缝纫机、自行车……其他家三货四也都一应俱全。
我说:“老梁,你的光景过得还不错呀!”
老梁回答说:“不错是不错。不过,不错也是这两年,前几年还不行。我不说你也知道,那几年吃大锅饭把人吃穷了,连肚子也塞不饱,根本谈不到光景好不好。同志,不瞒你说,前两年我还是‘三靠户’呢,自从去年队里实行了生产责任制,我才翻过身来。去年一年就摘掉了吃返销粮的帽子,还向国家卖了一点儿余粮。要说翻身,我算翻得快的,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啊!”说到这里,老梁用手摸了摸长着花白胡子的下巴,显出一种很不自在的神情,说:“人穷,国家也穷呀!我应该向国家多卖一些余粮,可就是卖得少了一点。”
我问:“卖了多少斤?”
老梁说:“看不到眼里的那么一点点,只有1,800斤……”
不等老梁说完,我便插嘴说:“你头一年刚刚翻身嘛,这也不算少啦!”
老梁叹了一口气,耷拉下脑袋,面带愧色地说:“心里不好受呀!咱们的国家正在搞建设,到处都需要粮,需要钱。扶助国家,奔四化,人人都有一份责任。”他沉思了一会,抬头看着我说:“过去有人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我看这话不全对。应该倒过来,‘小河有水大河满,小河没水大河干’。现在,咱们小河的水,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满,能够忘记国家吗?叫我说,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应该忘本。”
老梁越说越激昂,说着说着,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对我说:“同志,你看我今年的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记住,我对国家是不会亏心的。”
这次谈话之后,我又抽空看望了老梁两次。据说在我走后,老梁全家还开过三次家庭座谈会,专门讨论老梁所说的“不亏心”问题。打这次告别,我因生病住了医院,就再也没有和老梁见过面……
双手捧着老梁的信,我仿佛看见:在那铺满冬雪的白茫茫的田野上,有长长的一大队马车,整整齐齐,浩浩荡荡,正拉着装满新粮的口袋,向国家粮库飞驰而去。那坐在第一辆车上,高高扬起鞭子,大声吆喝着牲口,率队前进的,不正是两鬓白霜、腰板硬朗的老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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