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爱和党性所哺养起来的无敌的革命英雄主义——印象断片 [复制链接]

第14版()
专栏：

　　人民的爱和党性所哺养起来的无敌的革命英雄主义
——印象断片
胡风
一 人民的心和英雄的心
列车从上海北站开动了，一片红旗退了后去，一片兴奋地笑着的脸和摇着的手退了后去，军乐声、欢叫声、掌声渐渐退了后去。把脑袋甚至上半身伸出车窗外面向欢送的人群告别的劳动模范们和其他的人们先后回到了车厢。一位青年记者兴匆匆地走进了车厢就报告，说：“有几个送行的老太太流眼泪，哭了！”但他马上抢着似地补一句：“喏，这并不是伤心难过………”
到底是什么呢？他好像打噎似地停住了。车厢里面静了一静，没有任何人追问他。似乎他自己马上觉得这是用不着解释的，似乎其他的人都不觉得这是需要解释的。
立刻，像是电影画面，我眼前出现了一片拥挤着的红旗，下面是脸色兴奋的拥挤着的人群，夹在他们中间有几个经过了长年的辛劳和痛苦的老妇人，平静地流着泪，慢慢地伸手到短衣口袋里去掏手帕子……。
列车在宏大的节拍里面前进，那几个好像是她们自己虚构出来的、流着泪的老年妇人的面影，老是在我的眼睛前面幌来幌去。我恍忽地望着她们，记起了两件事。
前两天，在华东军政委员会宴别劳模们的聚餐之前，我走常熟路拐角的旧书店过。早些时就听说那里有日本翻印的画册。但找了一找，已经没有了，在角落里找出了一本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英文苏联大日历。每一张上面印着一个伟大的人类斗士的画像或照片，下面除了简单的生卒年月和说明以外，是每个人自己的一段话或文句。苏联的以外，有旧俄的，也有西欧的；但过去的斗士，苏联的以外，差不多都是那些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们。在马雅珂夫斯基那一张上面，印着他的一节诗，开始几行的大意是：你在布尔塞维克的眼睛里面看得见眼泪么？不，你是不会看到一个布尔塞维克流泪的……。——这是大约的意思，文字当然不是这样。走出旧书店，往华东军政委员会走去，一面想，我又要会到英雄的人们了，他们真地都不曾有过流泪的经验么？
前一天，和一位友人谈天。谈到“日日夜夜”旧版印得太坏，一直没有兴趣读它，现在修改过的新版印出来了，很想带一本在车上读一读，因为，这本书在人民解放军中间起了不小的影响，通过它，也可以得到帮助，帮助我们理解我就要去会见的那些百炼成钢的英雄们是怎样成长起来的。这位友人真热心，回去以后马上把他自己的一本给我送来了。在车上没有时间读它，但接到的时候随手翻了一翻，翻到了英雄萨布洛夫和一个牺牲了的战友告别的那一段。他从德国人死尸中间摸到了他的战友身边，发觉靠着心脏那里的军服被血湿透了，他想把他扶着站起来，他恍恍忽忽地想，如果那样，他的战友大概会活转来的。他把那个亲爱的尸体抱了起来。听见了他下属的指挥员的声音，他平静地交换过布置炮位的谈话以后，抱着那个亲爱的尸体走到地窖里面，又亲爱地叫了一声死者的名字。他划了一根火柴，看了一看几分钟以前还和他谈过话的死者的样子，战栗了一下，依然抱着那亲爱的尸体，痛哭起来。“这是五天以来的第二次”。为了埋得深一些，他吩咐用炸药炸了一个坑。他自己转过身去，让死者在他背后被砖头和士敏土块埋了起来。“好，我们现在要作战了，”他仍旧用那样阴郁的声音说，在他的声音里面颤动着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沉着的布置和英勇的战斗又开始了。
那么，马雅珂夫斯基所说的泪，就决不是我们的老母亲们在上海北站上所流的泪，更不是英雄萨布洛夫在被德国法西斯射倒了的战友尸体上所流的泪了。我们的老母亲们，在这一瞬间，是模糊地感到了她们辛酸穷苦的生涯，感到了她们被侮辱被贱视的儿女们现在是被人民用着敬爱送到北京去，去接受毛主席的表扬，去接受我们国家的重视；她们的泪是饱含着真诚的感激的。在英雄萨布洛夫，这一瞬间，对于敌人的仇恨烧着他，对于战友的挚爱烧着他，对于祖国的献身热忱烧着他；他的泪是被绝不屈服的战斗意志所冲激出来的。
二 一个速写
在被“毛泽东号”引着向北京前进的英雄列车上，坐着战斗英雄陈宝富同志。
陈宝富同志，他身上还带着五颗子弹。两颗在肺叶里，那是日本法西斯射进去的。三颗在屁股肌肉里，那是国民党反动派射进去的。他所参加的战斗，光说在解放战争中间，就有一百次以上。参加部队以来，重伤十次，没有打坏骨头和筋的所谓轻伤，记也记不清，那里面有四次非住进医院医治、休养不可。伤多了，身体衰弱，子弹不能取出。但虽然如此，每次作战，就是抱病也一定要亲自到前线去指挥。淮海大战第二阶段某一战役，他身体不好得很。打响了以后，他放心不下，还是要赶到战线前面。不能骑马，就用担架抬，但他嫌担架慢，着急起来，又挣起来爬上了马背。路上满是冒烟的燃烧的敌人的汽车和坦克，一不注意，马吃了惊，跳起来把他抛到了地上，跌昏了，醒过来以后又命令用担架抬着赶上了飞舞着子弹的前线。
就是这样一个勇敢的英雄，但这个勇敢的内容，是并不简单的。
在××军英模大会的时候，参加他那一个评比小组（以一个师所选来的代表为一个评比小组）旁听的友人告诉我：他那个小组的代表，有好几个都是他的部下，也就是由他培养出来的，他最熟悉他们，所以由他报告；他报告的时候反反复复地解释、说明，从他的口气和神气，深深地感到了他对战友们的那一种热爱的心情。
这打动了我。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机会，问他：当一个品质优秀的勇敢的战友牺牲了以后，是不是会感到悲痛难过，有时候会怀念他呢？
他把头放低了一些，用低沉的声音说：这种经验很多。他举了一个例子。他当副连长的时候，有一个非常英勇善战的班长，姓顾。有一次，他和顾班长两个人被敌人包围在一个草房子里面，敌人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于是就下毒手烧房子。房子烧着了，他跳进了水缸里面，顾班长打破窗子扫开了一条路，把他救了出去，两个人都突围出来了。用他的话说，这一种相互间的感情，在父子兄弟间都是找不到的。终于，在一次撤退战中间，顾班长牺牲了。但他不肯让那个亲爱的尸体留在敌人那里，冲进交叉火网里去背了下来，一直背了七里路。后来，有一次梦见顾班长笑嘻嘻地来见他，他觉得奇怪了，问：你不是牺牲了么？顾班长说：没有，我已经升了连长。他高兴了起来：呵，原来是我弄错了！——现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好像也马上快活起来了似的。
醒转来，原来是一个梦！
这一种兄弟爱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对于某几个个别的人。每次战役结束以后作总结的那几天，陈宝富同志老是不大有心情说话，饭都吃不下去。别人不理解：仗打胜了，你为什么这个样子？生了病么？不，陈宝富同志这时候并不是特别身体不好，他是在用整个的心研究他的指挥经验，是不是指挥上还有弱点？是不是还可以用更少的牺牲来取得这个胜利？用他自己的话说：“眼看着活活跳跳的人，牺牲了，心里老是想，是不是可以代价付得更少些……”他所说的活活跳跳的人，是人民的战士，是阶级的兄弟，他要更好地替人民负责，他要更好地替阶级事业负责。胜利所带给他的，不是虚浮的得意，更不是骄傲，而是使他向人民和阶级事业的前途结合得更紧，更深！
就是这一颗心，使他战斗起来勇如猛虎。当了营长，还总是冲在最前面。有一次，冲得太前，在狭小的战壕里突然被敌人的三只刺刀包围逼住了，但这只猛虎一下子变成了狡免，不但保全了自己，而且把三个敌人解决了。
也就是这一颗心，使他不但在战斗中间，而且在战斗之前和战斗之后有那么高的负责精神。当了营级的指挥员，但每次战斗之前还总想亲自爬到最前面去看地形。渡江战的时候，他带着一个通讯员爬到了阵地最前沿去，终于左手肘被炸伤了。战士们和下面干部们都埋怨他了：“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工作，如果被炸倒了，整个指挥就要发生困难，这不是替我们找麻烦么？”其实，陈宝富同志自己也晓得这是他的“缺点”，对一个指挥员说是不必打括弧的缺点；他给我看了一看左手肘上的伤疤，说：“这一次的带花是不必要的……”
但他却按捺不住不说出他自己的心情：我是想，自己多吃一点苦，负一点伤，不算什么，那可以把仗打得更好，使战士们少一点牺牲……。
这样深挚的爱情结合在那种钢铁的英雄意志上面，是特别使人感动的。
这样一种仁、勇混一的品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用陈宝富同志自己的解释，那是从人民得来的。当然，他不是说的他自己，而是说的我们整个人民解放军那一种英勇无敌的力量。他举的是他自己经历过的山东老百姓。这些话他对我说过两次。可以知道那在他的感情里面是生根得怎样深。
山东老百姓（农民），差不多是尽着家财生命支援了解放军的。部队每到一处，老百姓自己没有吃的也要把一点粮食送给部队；找不到马料了，就把盖在房子上的草拆下来铡了给马吃，无论怎样也劝阻不住。他们说：房子拆了不要紧，马如果不吃饱，驮不起炮弹，仗就打不好……。伤病员不能动，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替他接屎接尿；除了母亲以外，这是亲生的姐妹都做不到的。部队一到，他们不说部队开到了，总是说：咱们的队伍回来了。不能叫他们老大爷老大娘的，要叫他们同志他们才高兴。担架队的队员，细心地爱护伤员，冷天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伤员盖，热天一休息下来就给伤员扇风，固不用说，甚至他们每人怀里揣一包盐，用那下饭，每天四十元的菜金都不肯用，积起来，走之前塞在伤员枕头下面，留一个条子，要伤员营养得好一点，伤好了再上前线。抬伤员过河过沟的时候，就用手向上高举起来，宁可让水浸到了自己的颈项以上也不让伤员浸湿；甚至飞机来了，放下抬架，四个人扣着膀子弯下腰，把脑袋靠拢，遮在伤员上面，伤员要他们走也不肯躲避，说：要死也死在一起。伤员们常常感动得哭了。
他说的是山东老百姓，当然应该是所有经过斗争考验、受过革命思想教育的我们全中国伟大的人民的。现在在这个英雄列车上，就坐着苏北的特等支前功臣李兰贞同志。一个农村女人，她不但动员了别人抬担架，她自己也自动地上前线去，而且不止一次，而且有时走了四百多里，而且同组的三个青年男子都比不上她。而且也不仅仅是吃苦、勇敢而已的。她说：抬起来放下去，都要轻轻地慢慢地，忽拉一下抬起，忽拉一下放下，要撞得伤员心里难过。
“看到伤员伤得厉害，我们自己也难过罢？”
“当然，人心是肉做的，同胞兄弟一样嘛！”她说得那么平静那么自然，完全是道地的中国老百姓谈家常的口气，好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对他的孩子说“不加一件衣服，冻病了好么！”一样。她所说的“同胞兄弟一样”的感情和陈宝富同志所说的“在父子兄弟间都找不到的”感情，说法相反，但却是同一个内容。
陈宝富同志不止一次地说：“我们的功劳是很小的，如果不是毛主席的领导和人民的支援，我们是不能够胜利的。要说功劳，应该归毛主席和老百姓。”好像他是故意除开人民解放军的伟大功劳这一面，但除了这，他说得完全对。他是说得非常真诚的。
“看到这样的老百姓，没有法子能够不感动的。”
陈宝富同志没有回答我，夹着纸烟的右手往外一挪，脑袋埋下了一点，好像微微摇了一摇，我听见了轻得只可以听得见的“唉！………”的声音。我抬起眼睛望过去，他的微微俯视的眼睫毛和眼皮在闪闪地颤动。
我庆欣我能够略略感受到了他的内心的这一面。同时也想到了，譬如结果罢，现在结成了这样的果，也还是因为原来是有着可能结成这样的果的根的。
陈宝富，十三岁就当了糟房的小工，一直到十八岁，扫地，挑水，做着小工非做不可的那些被人卑视的劳动。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家里倾家荡产才把他买了出来。日本兵进了南京以后，他从逃到那里去的乡下回到了南京家里，又和其他三个亲戚一起被敌人抓去了。说到这里，他插了一句：“呃，老百姓也是很顽强的！”我以为他要说一说他所看到的老百姓反抗敌人的故事。不，他说的老百姓是他自己，那个在受到党的教育和斗争考验之前的糟房小工陈宝富。一被抓住，他想一定不能活命，日本人的残暴他“看得太多了”。他不求饶，说：不要多说，要杀就杀罢！敌人把他特别绑得紧，把他们打了一顿以后，关进了关畜生的笼子里面，要弯着身子坐，脚都伸不直；敌人不时地“吓！吓！”地叫着，用刺刀在他们背上颈上一刺一刺，又不真地一下把他们刺死。两个同伴被杀了，另一个在路上跳河淹死了。他家里又用尽了一切力量求人把他买了出来。离开了敌人的铁爪，他逃到乡下，就参加了新四军。
“怎样参加的呢？”
听了宣传，看到了墙上的标语：这就是他的回答。这里面当然有着丰富生动的内在过程，像一切从人民中间生长起来的英雄们的觉醒过程一样，但有一点却是可以完全肯定的：敌人在中国人民心里所烧起的仇恨把他的爱国主义感情唤醒了，他认清了阶级的兄弟，他发现了新的祖国。从那以来，他投入了火的战斗和血的考验，毛泽东思想的教育哺养着他，劳动人民的爱情哺养着他，他英勇顽强地走了这十几年的路。现在他坐在了这英雄列车上的几百个战斗英雄中间，肺叶里面带着两颗日本法西斯的子弹，屁股肌肉里带着三颗国民党反动派的子弹。现在做着工作更重的团参谋长，身体衰弱，怕骑马，怕坐汽车，震动起来就要发晕。这次开会都想不来的。本来可以复员做其他工作，但是他不愿意。他说，抗战开始就参加军队革命，现在只剩下解放台湾一仗了，有始有终，这一仗非打了不可。
三 又一个速写
在这英雄列车上，坐着战斗英雄杨根思同志。
他原来是一个孤儿，过了在人家寄养的受贱视的生活以后，十二岁到上海进地毯厂当学徒。受不了那一种虐待，逃走了三次，又被抓回去了三次。熬成了一个工人，但抗日战争发生后失业了，回到乡里也没有活路，只好替地主放牛，二十岁的青年工人当了看牛娃子，后来腿上生了一个大疮，不能走路，地主答应替他治好，但要他白做一年不拿工钱。他气急了，不干，后来就参加了新四军。和陈宝富同志一样，他走的也是一条把阶级事业和争取祖国的自由结合在一起的路。
但有一点和陈宝富同志完全相反，除了有一次鼻头被子弹擦破了以外，他没有负过任何伤。他所担任的却是牺牲率最大的爆炸工作，而且他常常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上去的。在他那个部队里面，最初担任爆炸的是他，战迹最杰出的也是他，总是到了最没有办法解决战斗的危险关头才派他上去的，他一上去就胜利地完成任务。他代表了胜利的信心。他的称呼就是爆炸英雄。
我记住了两个例子。
一是符篱集战斗（一九四七年）。那时候还是第一次试用爆炸，用的是自制的一种炸弹而不是炸药。是倾斜的泥地，敌人在那边喊话威吓，他赤着脚爬上去，滑得爬不住的时候就竖起脚指插进泥里爬上去。爬到了，拉了信管，但是，不响，失败了。第二次再上去，拉了信管，又不响，失败了。大家对爆炸失去了信心，连队里炸弹又完了，都不主张再去炸，但他坚决地要求再上去。连长允许了他到营里去领炸弹，但营长也对爆炸失去了信心，劝他不要再去了，但他坚决地要求再去一次，这次炸不响他自己就不回来。最后还是允许了他，他第三次爬了上去，响了，炸破了，胜利的门打开了。
一是齐村战斗（一九四七年）。夜里，他背着四十斤炸药摸到大碉堡跟前的时候，突然发觉了自己的腹部正顶在从碉堡枪眼伸出的敌人枪口上面，他马上把枪管往旁边一拨，随手塞进了一个手溜弹，把碉堡里面的敌人炸得叫喊起来，接着炸药响了，碉堡连同一个排的敌人被炸个干净。自己阵地里的战士，许多都被震昏了过去。连续半个钟头的爆炸，一共消灭了敌人两个排以上。第二天或是第三天，为了解决战斗，又非使用爆炸不可。碉堡更大，他背着五十斤炸药上去。离碉堡三、四步远的时候，想尽了办法都不能接近它。最后他要求牺牲自己去完成任务。连长不批准。向营部请求，营长也不批准。向团部请求，团长也不批准。于是他提出意见，从另一个侧面去先炸另一个碉堡。被批准了。背着五十斤炸药摸到了碉堡，但他想，五十斤的炸药更要把自己的战士们震昏的，如果敌人冲了过来，不是都要做俘虏了么？于是他喊话要敌人投降，敌人不知道情况，真地投降了，但走出来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反而动作起来想解决他，他立刻用手溜弹把敌人压住了，后面一个班又跟了上来，这一次俘虏了一千二百多人。
这不过是两个例子，而且只是他当战士时候的两个例子。到当了指挥员以后，有一些英勇激烈的战斗，特别是有一次，以少数兵力碰到了强大敌人的进攻，子弹和炮弹片在他的钢盔上像下雨一样打得叮叮地响个不住，但他跑来跑去地指挥，不但顶住了敌人，杀伤了敌人，还援助受了相当损失的左右翼的两个排撤退了出来，最后亲自掩护撤退，还搜集了带回了所有的武器。因为记不确切，也就不去举例了。
有趣的是，从外表上看来，杨根思同志不像是一个机警的人，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定对方，好像没有一点观察对方的意思。他的脾气也似乎是很硬直的。在××军英模大会上，第一个战斗英雄的典型报告就是他。但替他报告的那位政工同志有些具体情况并没有弄清楚，到休息以后，由于其他的代表和他自己的提议，改由他自己亲自报告。有一次战役，敌人隐蔽在房顶那一面向这边打手溜弹，这边要跑在房子前面开阔地上去仰攻。牺牲了好几个战士还不能打着敌人，最后是他跳出去伸直身子站在开阔地上把敌人打垮了。但那位政工同志记不清那个作战地点是城南关还是城北关，用了大概是北关罢的说法。杨根思同志自己报告的时候，马上指出了这一点：是南关还是北关，要说清楚，不能马马虎虎的！他的口气相当重，脸色也是相当严重的样子，好像他对于这种马马虎虎的说法很不高兴。用他自己的话说，对于敌人要狠，但在家里要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不能夸张，也不要隐瞒。
那么，到底由于什么，杨根思同志担任了牺牲率最大的爆炸工作，也指挥了最艰险的战斗，但却和陈宝富同志完全相反，从来没有负伤呢？这是没有深入的了解不能够说明的。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在陈宝富同志身上，表现出来了人民的军队成员甘愿用自己的血肉作代价，去争取到更好的胜利，更大的胜利；在杨根思同志身上，表现出来了人民的军队能够在舍身的战斗和不断的胜利中间保全自己，因而壮大自己。我觉得，好像他们各各说明了我们人民解放军的伟大性格的一个方面。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就成了英勇无敌的革命英雄主义的基础。
然而，杨根思同志身上还有一个特点，和陈宝富同志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他部下的干部和战士们对于他的挚爱的感情。自从参军到当副团长的现在，他没有离开那个单位。他部下的干部和战士们想尽方法不让他被调走。有一次被调走了，战士们都哭了起来，后来还是设法要求把他调回来了。在陈宝富同志身上，他那一种慈母心似的爱情我们能够亲切地感受得到，但在杨根思同志身上，他和战士兄弟们的爱情是在怎样的形式里面表现出来的，在我，是想像都无从想像了。那么，我们可以知道，这种爱情和温情主义没有任何相同之点，那是和战斗的目标结合在一起的。是和争取祖国幸福前途的渴望结合在一起的，是和争取阶级事业的完全胜利的坚强意志结合在一起的，换一句话说，是被无产阶级的思想和理想引发出来的，是被毛泽东思想和人民的爱情哺养出来，培养起来的，是从火的斗争、血的考验中间锻炼出来的。也许可以说，这一种爱情，是上面所说的那个基础的基础罢。
也许，陈宝富同志的指挥方式和杨根思同志的作战技术，将要或者正在逐渐地被更现代化的科学方法所改造、所提高罢，但他们身上所代表的那些品质，我以为，永远都是最宝贵的东西。在军事战线上是这样，在其他的战线上也是这样的。
四　另一个速写
中国无产阶级的斗争，一开始就是走着白刃血战的英雄道路。后来，他被地主、买办的罪恶的反动政权打到了地下，但他送出了英勇而又英明的先锋队伍和参谋本部，他的政治路向在中国人民，特别是广大的农民中间一天一天地发展、扩大，终于创造成功了把全中国解放出来了的英勇无敌的武装力量。无产阶级党领导着全中国人民建立了人民的国家，被无产阶级的理想所贯串的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巨人似地在全世界面前站了起来。那么，作为领导阶级的无产阶级本身，还能够不迅速地更坚强起来，更壮大起来，还能够被帝国主义的侵略阴谋和它所饲养的一小撮蒋介石匪徒的骚扰所吓住么？
在这英雄列车上，坐着上海电力工人，反轰炸的抢修英雄张世宝同志。他是父亲母亲都做了三十年以上的工的血统工人，在钳床上打滚了十二年；是被国民党捏造罪名屠杀了的烈士王孝和的战友，他们同“案”被捕，被判了无期徒刑，和枪毙只差一级。
今年二月上海电力厂被炸，从炸弹落下来的那一刻起，张世宝同志就在工友们的尸体和血液中间救火似地号召积极分子们救护，清理，加紧纠察，马上进行了抢修工作，克服了当时行政上束手观望的态度。他和他的十几个战友们所组成的抢修队，通过工会得到了行政上的同意，机动地独立行动，哪里工作最重要就扑到哪里去，后来是，哪里有工作就到哪里去。
被炸的第二天七号晚上：“下着泼瓢大雨，寒风刮人，他带领大家，连夜把二十五号炉子的油管修好。人人胸膛到脚跟，都是火！浑身两夹汗，淋淋漓漓地又臭又湿，大家都忘记了疲劳，饥饿，和寒冷。张世宝吼着：工人面前没有困难，要报血仇，刀山也要滚！”坚持三十六小时，修好了第一个发电的炉子。
第二天八号，要去擦另一个炉子顶上的预热器。那是在一百八十一级高的九层楼楼顶上，飞机又随时会来，工友们动摇了，说，“上去容易下来难，拿性命去拚么！”但他说服了他们。炸弹会落到哪里没有一定，到处都是一样的，只要不是直接炸中，这里还要好些，心定了就好办。他的口号是，要胆大心细。他带着十几个工友从尺把口径的洞口钻进去，里面满是灰尘，呛得五官七孔都成了灰洞；坚持了十小时以上，把那擦好了。中间警报响过，他们看见下面的人跑着躲避，但他们想也没有想到那是避警报的。
“为什么不带口罩呢？”
他说，带口罩做活不方便，而且，汗和雨一样流，手上又满是灰，口罩马上要变成泥布。
他和他的战友们就是这样在敌人飞机下面工作的。这不过是举例子，其他的如改进机器，数不清的突击修理，等等，而且，从被炸当天起，这些工作一直是在繁重的工会工作，如接待上海各处工会的慰问、援助等等中间进行的，都不去说它了。
那么，通过张世宝同志这一个工人，我们就看到了无产阶级的力量，在反动政权下面是顽强斗争的力量，在人民的也就是自己的政权下面，是能克服任何困难的舍身奋斗的力量。
评模的时候，工友们对他下了这样的结论：“张世宝，态度好！劳动好！领导好！无论在解放前后，和反动派斗争，抢修，生产，好几本功劳簿上，都有他一笔大功！”
另外两个工友这样说到他：“他和王孝和一同坐监，名气响，他心和我们一样红，句句话都值铜钿，听得进！他吼一声，要搞好生产，我们能当耳边风么？”
然而，早年的张世宝，是怎样一个人呢？因为是在四个姐姐以后生的小儿子，而且是独子，虽然是穷贱的家庭，但却是在父母的宝爱里面长大的。他养成了人的尊严的意识情感。但旧社会对于一个工人的待遇当然不能使他得到安身立命的生活态度，于是，他把他的勇敢和才能发泄到别的方面去了。他嗜赌如命，而且是到中国饭店那一类大排场上面去，一场麻将下来，输赢总是一百多块。厂里放印子钱的山西人，差不多都是他的主顾。每月月终发薪水，他能拿到一半算是顶好的。所以，在工友中间，他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当然，主要的还是因为他虽然是赌鬼，但性情爽直，不在小的地方和人计较，有义气。日本人统治时代，他渐渐参加了经济斗争，到日本投降以后，接受了政治影响，终于成了一个带着自觉性的阶级斗士。
关于被炸当时他的情形，报纸特写上有这么一段：
……敌机的炸弹掼下来了！他卷起油晃晃的袖管，牙一咬，便赶紧到消防处去报信，一声喊开，纠察队都拥来，抢救受伤的人。他又亲到被炸的车间里去检查：机器东倒西歪，满地鲜血、弹片，好不伤心！他忽然记起王孝和烈士的遗书上说：“宝、桢二兄………祝你们向光明的道路前进！”如今，上海的眼睛炸瞎了，全市失去光明。心比锉刀锉着还痛。……
现在在上海电力厂里面，立着由工友李志耕同志雕塑的王孝和烈士的半身雕像。写上面那篇特写的记者找到张世宝同志的时候，恰巧他正站在那半身像的边旁。
中国工人，一被本阶级的理想所启发，所鼓舞，就表现出来了自己的力量。这个理想，现在集中地寄附在我们人民共和国的政权上面。无产阶级已经成了我们人民国家基础的领导阶级，工人还能够不为这个理想的完全现实和创造祖国的幸福前途而贡献出劳动的热情，创造的智慧么？
工人张世宝同志是爽快的性格，但也许是由于对这个理想的信心很深，追求进步心切罢，谈到他自己的时候，好像总是时时警惕着怕犯了个人英雄主义。他对记者就曾这样说过：“一架机器转不动，单靠我两只手，怎样叫大烟囱冒烟？还不是大家的功劳？……”
我反问他：“比方说罢，炸弹落下来了以后，你暂时去躲一躲，不马上去抢救抢修，情形不是要大大不同么？那样，不是也不会有人怪你么？”
他马上说：“那是我的责任。”他说得很平静很自然，我马上觉得，对于这个叫做工人的人，用不着再问什么了。他说的“责任”，是指的当时他代理着纠察队长，但他说的时候的心情要深广得多，听起来也是深广得多的。
谈到生产效率的时候，据他说，在日本人时代，修一个炉子要八个多月；日本人拿棍子在这边打，工人就跑到那边去，总是给他一个不做。国民党时代，要五个多月。现在呢？做到了只要一个多月。他接着说明一句：“劳动态度稍稍改了。”从他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还能够改进得更好，而且一定非更大大地改进不止的。
那么，我们新中国的先进工人，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是人民的战士，国家的主人，时时刻刻感得到集体的力量，要用全力在生产战线上发挥自己的才能和勇敢，把无产阶级的理想所昭示的祖国前途实现的。张世宝是一个例子；我相信，在这英雄列车上坐着的所有工人劳动模范同志们，每一个人都是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了这个认识，都要把广大的工人群众更好更快地带到这个理想下面，把全中国的人民更好更紧地团结在这个理想下面，向着这个理想前进，使我们祖国的幸福前途加快地实现的。
五　毛泽东号在前进！
带着全国各地八百多个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的英雄列车，毛泽东号在前进。
由全国铁路工人的旗帜、劳动英雄李永同志亲自驾驶着的毛泽东号在前进。向着北京前进，向着中央人民政府所在地的北京前进，向着中国共产党中央所在地的北京前进，向着毛泽东主席所在地的北京前进。
毛泽东号在前进，在宏大的节拍里面前进。她正在驶向北京，她就要驶到北京了。
我又走到陈宝富同志的车座旁边，把身子斜靠着他，坐在他身边的车座把手上面。
“陈宝富同志，好不容易呵！这车子上的八百多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条路，这些路上洒着汗，洒着眼泪，洒着血，好容易今天才走到了这里……”　　 我没有侧过脸去看他，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付的代价真不小呵！”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实在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宏大的节拍在响动，我觉得这英雄列车好像是个巨大的心脏，她在跳动，跳动在就要和多少年来那样亲爱地想着、那样甜蜜地想着，多少年来那样亲爱地叫着、那样甜蜜地叫着的毛主席见面的渴望和期待里面。我又觉得这八百多个心脏的每一个都跳动得不同，每一个都响着自己特有的声音，这些声音彼此谐和地融成一片，拥抱着一个宏大的主调：向毛泽东主席前进。
是的，我们付的代价真不小，然而，我们胜利了。而且，我们要继续胜利，而且，我们要永远胜利。
敬爱的同志们，我们生长在人民里面，我们战斗在人民中间，我们和勤劳、英勇、智慧的人民像手足一样地联结在一起。把吃人的旧中国推翻了的，是我们；建立了人民祖国的，是我们；把我们的祖国推到改造过程里面了的，是我们；在毛泽东的旗帜下面，记住全世界人民的热望，坚决地保卫人民的和平建设生活、砍断帝国主义的侵略魔手的，就我们英雄的祖国地面上说，也一定是我们！
被毛泽东号引导着前进的这八百多面旗帜，代表了全中国人民的无敌的力量钢铁的意志。
引导着这八百多面旗帜前进的毛泽东号，代表了全中国人民的钢铁的意志。
“毛泽东号”在前进！更前进！永远前进！
（一九五○，九月二十六夜，在北京人民日报社）
附记：这里所记的，是作者从这几个人物身上所得到的一点感受，因而：第一，我没有把他们和别的英雄人物或模范人物比较，说这些品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高的表现的意思，我想我的文字大概能够使读者这样看的；第二，就这几个人物本身说罢，我也只是记下了我发生了感应的一鳞一爪，当然不是写的他们全面；第三，我还接触了几位别的人物，我对他们的感受也同样是和这个主题相联的，但如果都写进去，就太长了，所以就止于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