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我国科学技术工作的几个问题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群言堂

发展我国科学技术工作的几个问题
华中工学院副院长 刘颖
内容提要：我国科学院与高等学校分立，忽视了高等学校作为科学研究一个方面军的作用，高等学校科研经费奇缺，缺乏必要的物质条件。目前，我国人力物力还比较困难，应当把主要力量放在技术科学研究上，建议成立工程技术科学院；要重视产品的材料、工艺、标准件等方面的一些关键技术的研究，在科研中要重视艰苦的实验工作，克服偏重做华而不实的论文的倾向。
为了加快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以为有几个政策问题值得认真研究解决。
一、既要重视科学院和科研机构的研究工作，也要重视高等学校作为科学研究一个方面军的重要作用
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我国进行了院系调整和新校建设，高等教育有了一个较大的发展。但由于仿效苏联体制，设立了科学院和其他科研机构，将高等学校与科研机构分开，一些有关部门就误认为，科学院和科研机构专司科学研究，高等学校则专司培养人才，将科学研究与培养人才截然分开。因此，高等学校在进行科学研究的物质条件及经费上长期处于被忽视的地位。
英、美、西德、日本、法、瑞士等一些工业发达的国家，大部分科学研究工作是在高等学校中进行的，它们没有单独的庞大的科学院。苏联虽然实行科学院与高等学校分开的体制，但是，他们的科学院与高等学校是注意合作的，许多科学院院士在高等学校担任教授。其他一些国家科学研究单位与高等学校也是关系密切。1981年我访问过西德有名的马克思普兰克研究所和西柏林的西德材料检验总署，前者与斯图加特大学，后者与柏林工业大学，都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合作关系。研究单位的各部门领导人都由大学教授兼任，研究单位的实验设备又供大学研究生进行论文实验之用。西德政府十分重视在大学中进行科学研究，他们对培养青年优秀人才的重视和各大学实验设备的先进精良，研究工作的紧张，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们的科学院与高等学校的分立，由于我们处理不当，产生了一些问题。我国科学院的老年的高级科学技术人员多数是从高等学校抽调的。这些同志调走后，就很少在高等学校任教，使高等学校在培养人才上失去一部分指导力量。国家进口的先进实验设备，全部或绝大多数给予科研单位和工厂。高等学校科研经费奇缺，实验设备陈旧落后，绝大多数保持在五十年代初期的水平，不但影响了科学研究工作的开展，也影响了人才的培养。例如，许多国家都十分重视在高等学校的学生中广泛进行使用电子计算技术的训练和培养。我去年访问英国、美国、西德和日本的大学时，这些国家的高等学校几乎都有充分的电子计算机设施供学生应用。日本、西德、美国都把最大最新的电子计算机设置在大学之内。我国截至1979年年底，已进口的三百余台大型、中型、小型电子计算机，都放置在科研与企业单位。高等学校电子计算机很少，不仅学生上机困难，许多大学教师也是“机盲”。而研究部门与企业部门的计算机，由于缺乏掌握计算机的人才，绝大部分使用率极低。其他仪器设备也有类似的情况。我去年访问西德蔡司公司时，据公司介绍，他们最精密的三维万能光学测量仪，每台几十万马克，中国已订购了八台。但都不在高等学校。
高等学校的经费内，没有或很少科研经费项目。1981年教育部事业经费中的科研经费仅为科学院科研经费的二十分之一。198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查批准的博士培养点，高等学校却为全国科研机构的3倍以上，硕士培养点为5倍以上。高等学校缺乏进行科学研究必要的物质条件的矛盾，就更为突出了。
在如此困难条件下，高校的教师仍然在党的领导下奋发图强，取得大量科研成果，不少项目得到了国家的创造发明奖励。近两年来，一些高等学校的教师作为访问学者出国访问，不少人利用国外大学优越的实验条件和计算条件，能在极短的时间取得突出的科研成果。浙江大学路甬祥同志在西德亚琛大学作出的五项液压方面的发明，并不是唯一的例子。这充分说明，只要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高等学校在发展我国科学技术上是有巨大潜力的。
当然，我国科学院和其他科研单位为发展我国科学事业作出了贡献，有些贡献是巨大的。但是，如果全国高等学校能够得到进行科学研究的较好的物质条件，完全有可能使我国取得更多的科研成果。因为全国高等学校比科学院具有十倍以上的能进行科学研究的人力，还有百万以上在校的优秀青年学生。青年人思想活跃，富有创新精神，这正是进行科学研究的不可缺少的动力。
高等学校进行科学研究，还能使教师不断接触各门科学的前沿，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用最新科学充实教学内容；能使在校学生在科学研究气氛中进行学习，及早启发他们的创新思想、研究能力，更好地为国家培养出富有创造才能的科学技术大军。
可见，忽视高等学校作为一个科学研究方面军的作用，已经带来了很大损失。这个认识上政策上问题，是应该切实加以解决的时候了。
二、既重视自然科学的研究，也要重视对促使国家富强具有关键作用的技术科学的研究工作
自然科学指的是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技术科学，我指的是农学、医学，和门类众多的工程技术，如水利工程、土木工程、采矿工程、冶金工程、机械工程、电气工程、化学工程以及新兴的自动控制工程、生物工程、管理工程、系统工程等。自然科学是许多技术科学的理论基础，而技术科学的发展又给自然科学提出了新的要求，促使自然科学的进一步发展。两者关系十分密切，但是两者又不可能互相代替。
自然科学的研究，对一个国家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第一，它可以扩大人类知识的宝库。重大的自然科学成就，常为人类的科学进展作出重大的贡献；第二，它也可以促进本国的技术科学的发展。技术科学的研究则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农业是否兴旺，人民健康水平是否能提高。至于工程技术的研究，更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国民经济的盛衰，国防能力的强弱。也可以说，自然科学的研究是为全人类服务的，而技术科学的研究是直接为发展我国的农业、医药卫生、国民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服务的。我们的国家总的说还是贫穷落后的，科学研究的人力物力是十分有限的。我们是把大部分人力物力去研究自然科学呢，还是把重点放在技术科学的研究，首先直接为国家的富强，人民生活的提高服务呢？这是一个重大决策问题。
长期以来，技术科学的研究处于被忽视的附庸地位。我国在五十年代就设立了研究自然科学为主的中国科学院，七十年代末又设立了研究人文科学的社会科学院。却从来没有考虑设立技术科学院。
作为我国科学技术决策人员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80％是自然科学家，比自然科学工作者多十倍几十倍的工程技术工作者，只有极少数人员选入排在最后的工程技术学部。
我国近年报纸上树立的科学家表率，多是数学、生物等自然科学家。因此，学习成绩最优秀的青少年大都以自然科学，特别是数学和理论物理作为奋斗目标。农业、医学、工程技术很难招到最优秀的学生。
世界著名的数学家华裔美籍陈省身教授前年访华时对这一现象深抱忧虑。他认为全国最优秀的青少年都报考数学、物理，对国家是一种很危险的现象。我国著名物理学家、复旦大学副校长谢希德教授，也曾劝最优秀的青年为实现我国的四个现代化去学农、学医和学工。陈省身教授和谢希德同志是深刻理解自然科学的重大作用，以及自然科学对发展国民经济和国防科学的局限性的。为了加速我国四个现代化的实现，他们才对这一反常现象提出忠告。
当然，我们的国家还是应当进行自然科学的研究工作的。但是在我们的人力物力都十分困难的时刻，应当把主要的人力物力用到与发展我国国民经济和国防建设密切相关的各种技术科学的研究上。
我建议国家成立工程科学院，作为制订国家技术科学规划，分配任务，检查执行情况的领导机构。工程科学院只设立精干的领导班子及办事机构，它并不需要另行设立许多研究单位。只要根据经济发展和国防建设的需要，在国家工程科学院领导下，召集熟悉这方面的专家学者和领导干部，把有关的技术科学的研究课题按轻重缓急制订出规划，给予经费，然后按题目与现有高等学校、研究机关、企业单位订立研究合同，限期按质按量完成任务就行。利用课题经费这一经济杠杆，调动全国科学技术工作者的智慧和积极性，是可以在较短的期间内取得大大加速经济发展的效果的。
三、既重视尖端产品、新产品及新技术的开创性的研究工作，也要重视提高各类产品先进性和可靠性的带共性的基础研究工作
我国的科学技术人员在自力更生方针的指引下，进行了大量的工作，在基本建成我国自己的工业体系和在若干难度很大的尖端技术方面作出了贡献。
但是，我们的研究工作存在着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研制成的许多产品，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质量不高，水平较低的现象。它表现为可靠性差、使用寿命短、能源消耗大、性能指标低、生产成本高、零部件供应难等。我们生产的许多产品，除轻工业、手工业及纺织业的产品外，缺乏国际竞争能力，这也影响我国的经济发展速度。
例如，我们有年产三千几百万吨的钢铁企业，一方面有大量的钢铁产品库存，另一方面由于品种少、质量差，又必须每年进口几百万吨钢材。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机械制造工业，许多机械工厂规模之大，使外国的资本家参观后为之惊叹。但是，多数产品是落后的。我们有很大的机床工业，而且与日本几乎同时从五十年代末期开始数控机床的研究。今天，国外的机床绝大部分已成为数控的自动化机床，而我们的产品大多还停留在人工控制上。我们有年产六千万马力的内燃机工业和相当大的汽车工业和拖拉机工业，然而我们生产的不少内燃机、汽车、拖拉机，长期解决不了漏油漏水漏气、油耗高、排气污染和使用寿命短的问题。湖北柴油机厂生产的290型20马力柴油机，卖给香港商人每部售价1，200美元，港商将机器全部拆散重新装配，更换名牌油泵油嘴，可以大大延长使用寿命，以高价出售。这些都说明尽管我们的若干产品有了多年大量生产的经验，但是对提高质量、延长使用寿命的关键技术，仍未掌握。
许多产品质量差的原因是，我们的科学研究工作一贯把主要力量放到新产品、新技术、新材料的开创性的研究上，当这些产品、技术、材料一经鉴定，研究任务即告结束。对新的产品的研究，也是着重产品整体的研究工作，而对构成这一产品的系统、部件，或部件总成常缺乏细致深入的研究，这就使产品整体的研究工作，建立在许多不可知数的基础上。而产品一经鉴定之后，即行投产，对产品在不同使用情况下所发生的问题，缺乏系统的观察研究、改进。
我们对于各种产品共同有关的材料，工艺，标准件，如紧固件、密封件等，很少进行研究工作，也是产品质量无法提高的一个原因。我去年访问西德时，看到象西德这样科学技术发达的国家，仍然对金属材料、非金属材料、耐高温陶瓷材料、机器部件、螺钉、焊缝等进行大量深入的科学研究，印象深刻，感觉到他们为提高本国产品质量不断地在创造条件。这种做法值得我们借鉴。
四、在科学研究中既要重视写理论性的文章，更要重视艰苦的实验工作
我国的知识分子，本来有重视理论知识忽视生产实践的弱点。近年来又加深了搞科学研究重视写理论性文章，而不愿进行艰苦的实验工作的倾向。加之我国目前实验设备比较陈旧，在实验过程中收集参数及对参数进行分析处理的手段非常落后，进行实验工作要跑材料、跑设备、跑安装，要科技人员干许多困难重重的事务性工作。这使不少研究工作只侧重理论分析，而不重视或有意回避实践性的验证。理论与实践本是相辅相成的。只有经过实践验证了的理论才能对发展科学技术发挥有益的作用。而缺乏实践验证的理论，即使是言之成理，也常在实践中导致错误的结果，妨碍科学技术的发展。
电子计算机近年得到巨大的发展，许多过去人力难以计算的课题，能较快出计算结果，于是许多新兴的学科增添了理论计算的内容。这些计算技术如运用得当，是可以指导实践，缩短纯粹依靠实践进行摸索的过程。但是由于实际现象是非常复杂的，影响现象的因素很多，拟定的数学物理模型，常不能或无法表达现象的全部，这就常使计算的结果不符合实际情况。国外在发展新的大功率柴油机时，各发热件如汽缸盖、汽缸套，经过电子计算机的计算设计后，在实际的运转试验中仍然常发生严重的热裂，而这种破坏又常是依靠计算以外的方法，经过艰苦的实验，才能加以解决。我国研制的大功率机车柴油机，由于过于迷信理论计算，忽视对部件、系统、整机的艰苦的试验工作，就造成了我国内燃机车短期使用后容易损坏的不良后果。
因此，在科学研究工作中，重视进行艰苦的实验工作，克服只偏重理论、只偏重华而不实的论文的倾向，是我们科学研究工作真正能为国民经济和国防建设作出贡献的必要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