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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虎〔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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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6-07
第7版()
专栏:

麻虎〔短篇小说〕
张镒
在我们青工组,数组长赵虎年龄大。眼瞅三十出头了,又是个成了家的人,干嘛还在光棍堆里混?你想想,组里一帮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愣的愣,嘎的嘎,谁是省油的灯?脑袋就那么好拨拉?没有个硬主儿镇唬着,成么?青工组离不开他。
赵虎生得五大三粗,戳在那儿,高头大马,虎虎实实个汉子。美中不足的是,那四四方方的脸盘上,雨打沙滩般——坑坑点点的,嵌满了麻子。小时候出天花落下的,这也是没辙的事儿。青工中有喜欢开玩笑、逗闷子的,管他叫“麻虎”。他呢,并不介意,还觉得挺近乎。
组里哥几个怵他,并非因为他胳膊粗拳头大,爱训人,好打架,他从没和谁打过架。那为啥?就因为打心眼里佩服他。你说,这些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工,谁没点血性,哪个是泥捏的,能不争强好胜?在厂子里,想要混出个人样儿来,让人瞧得起,凭什么?凭思想,更要凭手艺,看你手上的活儿漂亮不漂亮。在厂里,提起“麻虎”来,谁不挑大拇指?那技术真是拔了份儿!有句行话:“钳工怕打眼,车工怕扒杆。”有一次,组长车大轴,哥几个一旁围着看。他存心露一手,“一丝”活儿走三刀,刀刀见屑。啊,绝了!哥几个张着嘴,瞪着眼,全傻了。
组长那口子,在厂里检查科当检查员,人长得满俊俏:苗条匀称的身材,瓜子脸儿,一双好看的杏眼,眼角微微向上挑着,总象含着笑。说话做事,泼泼辣辣的,透着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组长对他那位,倒象是徒弟见着师傅,恭恭敬敬,服服帖帖。“夫唱妇随”倒了个儿了。嘎子小张,为此不无遗憾地说:
“唉,我们组长样样都好,就这点捎色——惧内。”
平时,组长两口子那份亲热劲儿,谁见了谁羡慕。你瞧,两人同在一个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连去食堂吃饭都要等齐了。找个犄角旮旯,肩挨肩地坐在一起;买盘好菜,推来让去的,谁也不肯多吃。为这,张嘎子常拿组长开心,当着他那位的面,故意“坑”呀“点”呀地打哈哈。一会儿说:“组长,快那边台上站着。”组长问他干吗。“干吗?群众观‘点’呀!”有时又说:“组长,你看外边下雨了不是?嗯,‘雨打沙滩,万点坑’!”接着是一阵嘻笑声。哥几个看不过去,用眼睛瞪他,说他不该损人。组长那口子听了,不恼也不怒,还用那好看的杏眼乜斜张嘎子:
“你是瞎子怎么的?睁眼看看,人家相片光荣榜上贴着,那‘点点’照出来啦,啊?还不是挺招人看。你脸上倒是光溜溜的,往哪摆?回家对着镜子,自己看去吧!”
听听,这嘴多厉害!冲这,组长能不受她治?
可我们组长从来不认帐,背地里胸脯子拍得咚咚响,比谁都硬气:“怕她?绕世界打听打听,我赵虎,到哪不是一只虎,想当初……”
当初怎么样?以为哥几个不知道。想当初十年动乱那年月。你折腾得够可以的。白天,敢当着众人的面,拉块草帘子往机床跟前一铺,呼呼睡大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扛只轮胎阀子,到公社水库去捕鱼……赶上高兴,抽不冷子干上几件活,可十有八九是废品。害得车间质量检查员(就是组长现在这口子)三天两头追着你转,干吗?还不是逼着你修活儿。你哪?犯个坏,偷偷把一只盛满机油的铁盒放在刀架上,趁她不注意,把刀架往前一摇,铁盒碰在飞转的车头上,“当”地翻了,那机油半点没糟踏,全洒在人家身上……人家怕你了?后来,还不是你叫人家治服了!不然,你干吗趁没人的时候,把一套新工作服偷偷放到人家桌上?……
前一阵子,机械工业突然背了运。仓库里,产品小山似地堆着,没人要。过去,产品由国家包销,从没犯过愁。现在,企业有了自主权,人家不买你的,管人家叫爷爷都没用。厂领导们急得转磨磨,千把号人干呆着,工资拿什么开?幸好赶上工业调整,厂里狠狠心,改了产,于是绝路逢生,冷冷清清的厂子,重又有了活泛劲儿。活路宽了,奖励制度也修订了,多劳多得,还有什么话说,就看你来不来真格的……
我们组长技术好,手头快,从不怵干活儿。虎劲上来,手把摇得风车似的飞。一身特号工作服,上面印着一摊一摊的汗渍,紧紧裹着粗壮的身躯。胸前的扣子扣不拢,索性找根绳儿系在腰里。那架式,猛不丁一瞅,就象要和谁玩命。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一来二去的,组里哥几个被我们组长“熏”出来了——全都“属”了“虎”。干起活来,手里带风,虎虎有生气!这些日子,组里日日超产,奖金月月拿头份。那些汤泡饭的主儿?了,眼瞅人家超产得奖,只有咂嘴咽唾沫的份儿。
今年年初,厂里上了批新活——投产民用电风扇。这天,组长胳肢窝里夹卷图纸,兴冲冲地从车间办公室回到了组里,把图纸展平,用图钉钉在墙上。瞧组长那神气,大家心里明白,他今天心里高兴。不用招呼,哥几个都凑过来,围着图纸站了一拉溜。看着看着,全都乐了,这是风扇上的马达罩,属于粗加工,工艺要求低,又是铝活儿。哈,有卤!一个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先别乐,都看仔细啦,啊?”
哥几个抓耳挠腮:“组长,你可真是的,咱组,最低的也是二级工,这点活儿还拿不下来!?”
组长嘿嘿笑了,“那好,下去好好干吧!”
车间里,一台台机床飞快地转着,轰隆隆山响。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偷眼望望组长,只见他低头弓腰,宽宽的肩膀不停地晃动着;黑黑的脸膛上,滚动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前胸后背,汗湿了一大片……刀口下,铝屑闪着银光,簌簌地往下落。一只只加工完的工件,整整齐齐码在地上。临下班,大伙床子跟前,加工完的活就放不下了。剩下几个没处搁,有那图省事的主儿,手轻轻一扬,那圆圆的罩儿打着旋飞出去,“当啷”滚落到地上……
因为是新产品,下了班,检查科派人来抽查。检查员就是组长那口子。哥几个站在床子旁边,没敢动窝儿,心里寻思:今天得留点神,这位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谁知,她拿着卡尺,一直奔了我们组长,冲着他说:
“哎,你是组长,没得说,头一个先检查你的。”
组长没事人似的,笑笑。检查就检查吧,这几年,连着被评为质量标兵,从没给检查员找过麻烦。他心里踏实。检查员是个快手,蹲在地上,不多一会功夫就检查完了,掏出检验单,放在膝盖上,飞快地填写。哥几个伸着脖子看,检验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合格。
张嘎子一看,又有话了,嘻嘻地笑着:
“我说大嫂子,你们两口子,倒是谁和谁呢,查不查还不是那么回事儿……”
哥几个捂着嘴,站在旁边偷偷地乐。
她呢,笑模笑样儿的,那话回得也绝:“你操哪门子心?他干的活儿,没挑。少添乱,走,下个检查你的。”
张嘎子不笑了,忙不迭地往回跑。
她走过去,看了看堆在床子跟前的工件,其中有两只滚到一边去了。她拾起来,眼帘一挑,杏眼瞪圆了,问:“活儿为啥不码好,啊?”
“这……”
“这什么?”她拿着那活儿,仔细看了看,又用卡尺量量,眉头蹙紧了:“你瞧,这个就不合格!”
张嘎子急了:“怎么?尺寸不合要求?”
“不是。”
“那……为什么?”
“自己看。”
张嘎子接过工件,看着看着嚷开了:
“对不起,工艺可没这份要求。”
“这也是份内的!”
“我说大嫂子,您就将就点吧……”小张的嘎劲儿来啦,眼眯缝着,吱儿一笑:“别说活儿碰了这么几个点,就是人,都长得那么顺溜?免不了还有点毛病碴儿什么的,您说是不是?……要不,请组长评评理……”
这不是存心挤对人吗,人家脸上挂得住?大伙拿眼神责怪小张说话太没个深浅。
再看她,不恼也不怒,笑着:“组长怎么样?换了他,照样得返修。”
我们组长一旁站着,脸不由得红了。走过去,接过工件看了看,挺不乐意地睃了她一眼,小声说:“算了吧,碰了这么几个小点点,喷上漆,谁看得出来,你也是……”
她撇撇嘴,“噗嗤”笑了:
“如果这活卖给你,你要?准扔一边去了。”
“你……什么意思?”
“问我?明摆着的事儿,你会说:咱脸上本来就不平整,再遇上个和咱一个模样儿的,这不是添恶心……”
哎呀呀,虽说是两口子,可这玩笑也开得离了谱儿啦,有多损!瞧,她还笑那!组长眼皮子一翻一翻的,嘴唇哆嗦着,噎得说不出话来。
望着组长这副尴尬相,哥几个真怕他气背过去。
沉默。
两口子那儿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哥几个都揪揪着心,老天,谁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组长愣愣地站了好一会,一跺脚,走了。只见他找台虎钳,把那活儿卡了,抄把锉刀,使劲地锉下去……这下,哥几个明白了。唉,组长啊组长,想不到,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栽了,害得我们脸都没处搁……
张嘎子发了嘎性,追过去,戏谑地说:“我说组长,你这只虎,今天怎么变成猫儿啦?”
组长黑起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说的,咱到哪儿都是一只虎!”
“那——你那位呢?”
“她,她是武松。”
大伙失声笑了:“组长,真……真有你的……哈哈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捂着肚子,差点笑岔了气儿。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她绯红了脸,走过去,掏出手帕塞到组长手里,嗔怪地小声说:“你这人,瞎说什么呀?不嫌寒碜,你多咱怕过我……”
组长接过手帕,使劲地在脖梗子上抹着,咧着嘴嘿嘿地乐了:“这话你们都听见啦?啊?其实,咱服的是理儿,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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