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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梦寻》及其他——春游杂感之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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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6-07
第8版()
专栏:

《西湖梦寻》及其他
——春游杂感之一
黄裳
到杭州来的前一天,整理行装,决定不带什么书,只把一本康熙原刻的《西湖梦寻》放在旅行包里。这书是张宗子(岱)的名著,但流传很少,远不及他的另一种名著《梦忆》为人们所熟知。这书有光绪刻本,不过也很少见,我就一直不曾买到过。三十年前郑西谛在我家里偶然看见此书,大为高兴。后来在他的《劫中得书记》一书再版时,加了一条附注,说他原来以为张宗子的著作都没有清初刻本,后来知道不确了。西谛是非常欣赏张宗子的,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看到此书时非常欣喜的神色。
这书是康熙丁酉张岱的孙子张礼所刻的,扉叶有“凤嬉堂藏板”字样,是所谓家刻本。但看“凡例”,书是在广东雕版的,并非绍兴刻本。通体写刻,相当精致。前面有六篇序,板框上方有王雨谦的评语,这些据说光绪本已经删去了。除了自序以外,其余五序都出于名人手笔。金堡是熊开元当了和尚以后用的名字,署着别号“武林道隐”。他是南明非常活跃的政治活动家,后来又是有名的遗民。但也有人说他的闲话,指责他与新贵贰臣来往密切,是挂着遗民的招牌无往而不利的人物。第二篇序文是李长祥写的。这也是一位有名的人物。他是崇祯癸未进士,曾随鲁监国守闽。失败以后逃到绍兴山中,又转移到常州。清初两江总督郎廷佐对他很尊重,但其实是不放心的。李长祥采用了与蔡松坡相似的策略,“千金聘金陵美女,工诗善画竹,一时称‘中山秀才’者,梳高髻,拖百折长裙,效古汉妆。又为置美婢,侍其诗画,名‘墨池’。先生日拥姬吟啸高楼上,作长夜饮。郎疑乃释。”(《温哂园杂录》)不过李长祥后来并不曾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不知所终”了。那是时代不同的原因。
写了《罪惟录》的著名史学家查继佐、祁彪佳的堂弟豸佳也都有序。豸佳与宗子是亲串,能书,喜欢戏曲,宗子有专为他写的记事,他们都是世家的公子哥儿。
另一篇序是白岳王雨谦写的。他也是宗子非常亲近的朋友。
只要看看这五位作者的身世就可以明白他们会在序文中说些什么,也懂得宗子为什么要请他们写序了。这些序能在康熙末年公然刻板,好象也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正为了这原因,终于落得流传不广的吧。但以文字而论,几篇序都不及宗子的自序写得好。这篇自序又收入《琅嬛文集》,是比较常见的。
《梦寻》共五卷,分记“西湖北路”、“西湖西路”、“西湖中路”、“西湖南路”和“西湖外景”五部分。看那编写的方法,大抵很受了《帝京景物略》的影响。每一风景点,下缀一节小记,或考证史迹、或杂记风俗故事,有时也发些议论。有些曾见于《梦忆》中的名篇,如“西湖七月半记”、“西湖香市记”、“岣嵝山房小记”等也收入了。下面集录有关诗文。所收以近人为主,如袁宏道、徐渭、陈洪绶等的诗文都采录了不少。
“北路”收“西湖总记”、“玉莲亭”至“紫云洞”凡十二目;从“玉泉”到“灵隐”、“上天竺”等则列入“西路”。“中路”大抵是包括“葛岭”及白堤一带的名胜。“南路”差不多就等于今天的“南山路”一带;“外景”从“西溪”到“紫阳庵”共十八目。大致看来,明代末年的西湖区和今天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有些地点、遗迹则已成为历史陈迹,也是很自然的。如明末有些私家的别庄、园林,已经化为乌有。
这次住在里西湖的旅舍里,推窗外望,就是孤山背后的放鹤亭。不过路边的树木已长得更高,从四楼的窗口已经看不到那座朱红的亭子,晚饭过后,慢慢踱到西泠,在桥畔看见新修尚未完全竣工的秋瑾墓。纪念碑上有一座白石雕像,塑得很好。秋瑾站得高高的,身前抚着一柄长剑,左手叉在腰际,微微扬着头注视着远处的山峦。面目秀美而又别有一派英挺的气息。碑座上嵌了孙中山手书的“巾帼英雄”四字题词,上款是“鉴湖女侠千古”,下面是“孙文”两字。中山先生的书法是有特色的,肥腴、厚重,但不失姿媚。虽然不过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但好象显示的已是另一时代的气息,不是今天所能看见的了。碑阴还嵌了“石门徐自华撰、桐城吴芝瑛书”的《鉴湖女侠秋君墓表》,尚是原石,不过已经有一些地方磨损了。这是一件著名的文物,能够保存下来是值得高兴的。坐在白堤的石凳上,眼前是一片澄碧的湖水,背后一株古老的樟树,在飞来飞去的蝙蝠群中,可以望见一抹暗绿的苏堤和起伏着的拱桥。更远就是一连串淡淡的远山。游人已经散尽,只不时有几辆脚踏车驶过。就这样一直坐到上灯。
又穿过西泠桥重新走回里西湖,这里也已经是一片黯黑了。忽然想起一句宋人的词,“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词人是想写出里西湖的寂寞的,但他是从动中写出寂静来,从如鲫的赶忙穿过桥洞摇回城关的画船,写出了留给里湖的冷落,但那不是夜里,最多也不过是傍晚吧。
枕上翻阅张宗子的《梦寻》,从玉莲亭(纪念白居易的)看起,一直看到西泠桥,恰似在环湖路上散步似的。张岱说到西泠桥一名“西陵”。有人提出这里怕有错字,他说,“管不得,只西陵便好。”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恰当的态度,对待某些细心的考察家,有时是只能采取这种态度的。“总记明圣二湖”条引柳耆卿的“望海潮”词,后面小字附注云,“金主阅此词,慕西湖胜景,遂起投鞭渡江之思。”书眉王雨谦批云:
“问当日柳七无此词,金主即不垂涎东南一隅者乎?宋室君臣不以精神注燕汴,而注之一湖。敌人渡江,何得致怨柳词!”
这实在也批得好。这些话写于二百多年前,当然有他特定的用意。但他说出来的其实是一种常见的颇为普遍的现象。早在六七百年前,就已有人把亡国的责任推在词人身上了。为了两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就把侵略者招引进来。文艺作品竟自有这般的伟力,这恐怕是著名流行歌词名手的柳三变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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