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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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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6-16
第5版()
专栏:

“心灵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
荒煤
我刚从意大利回来不久,脑海里还荡漾着许多难忘的印象。
一听到巴金同志获得意大利今年的但丁国际奖,我由衷地感到高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巴金同志应该到意大利去看看。倘若他去欣赏一下意大利这个古老的民族给人类留下了多少奇异、美妙的建筑、雕刻、绘画,想到这个国家诞生过象诗人但丁、作家薄伽丘等一些世界著名的文学家……掀起了一个震撼整个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巴金这位真挚、热情的老作家就可以深深感到,但丁国际奖实际的意义和荣誉,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到的。
我从报纸上看到消息,我们的公使杨清华同志代表巴金受奖时发言中讲道,巴金是喜爱但丁的诗的,至今还能用意大利语背诵但丁的诗句。
这一点我以前倒不知道。可是不久以前,看到巴老在一篇《随想录——说真话之四》的文章中却讲了一个奇特的经历:他在十年动乱的初期,在出发到奉贤文化系统五·七干校劳动的前夕,他在走廊旧书堆里找到了一本《神曲》,他抄了《地狱篇》带在身边。于是他讲:“在地里劳动的时候,在会场受批斗的时候,我默诵但丁的诗句,我以为是在地狱里受考验。但丁的诗给了我很大的勇气。读读《地狱篇》想想‘造反派’,我觉得日子好过多了……。”
巴金在这种心情和境遇中还没有忘记背诵但丁的诗句,而且背诵的是《地狱篇》,那么,这就更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巴金这次在获得但丁国际奖时,联想起十多年前背诵但丁《地狱篇》的心情,他怎么想?这到底是一场悲剧还是喜剧?
据说,按《神曲》的原文直译,应为《神的喜剧》,又说“凡由纷乱和苦恼开始而结束于喜悦的故事,可称喜剧”。
如是,但丁从1302年从故乡佛罗伦萨被放逐出去,经过十九年流浪而终于死于异乡拉文纳。这无疑是悲剧。
在十年动乱中,“四人帮”一伙恨不得把巴金打入地狱。
我曾经看到一个材料,是那个张春桥讲的:
“对巴金,不枪毙他,就是宽大!”
然而历史是无情的。这个追随江青极力扼杀一切革命文艺的恶棍,自己到头来却结束了政治生命。这也真是一个喜剧!
我也不禁想到,当巴金背诵《地狱篇》第一篇的时候,可一定不会忘掉当但丁遇到吃人的母狼时那一段诗句:
“她的性质非常残酷,肚子里从来没有饱足的时候,愈加吃得多,反而更加饥饿”。
这几句诗似乎是专为江青这位“旗手”的贪婪本质所作的结论。
回顾这段历史,我们看到巴金却又重新焕发了创作的青春,写了一本又一本《随想录》,从自己的亲身的感受出发,总结历史教训,用那朴素真诚感人的语言,一点一滴地剖析“四人帮”及其一伙的丑恶嘴脸,这真是应该称为喜剧!
巴金在这篇文章中还讲:“‘四人帮’终于下台了。他们垮得这样快,我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沙上建筑的楼台不会牢固,建筑在谎言上面的权势也不会长久”。所以,在巴金的《随想录》里,始终都贯串着一个作家要说真话的思想,甚至毫不掩饰他对那强逼着人讲假话的“造反派”的憎恶。“我脑子里至今深深印着几张‘造反派’的面孔,那个时期我看见他们就感到生理上的厌恶,今天回想起来还要发恶心。”
作家要讲真话,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一个人对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对自己的文学事业、对未来没有真挚、忠诚的热爱,不吸取历史的教训,不能独立思考、思想解放,没有真知灼见,是不可能讲真话的。
因此,我倒衷心地祝愿这位在中国文坛上活跃了半个世纪的老作家的《随想录》,不是写到1984年为止,还希望他再多写几本,多给我们留下一些饱经风霜、经历残酷考验,终于重新燃烧起希望之火的真话!
现在,我也说几句真话。过去,我自己以及研究现代文学史的同志对巴金同志在中国文学事业上所作的贡献,也是认识不足、了解不深的。例如,巴金所走的曲折的道路尽管有所不同,但他象鲁迅、郭沫若、茅盾一样,不仅是个勤奋多产的作家,而且是世界文化交流的开拓者,勤勤恳恳翻译了许多世界名著;还一直是热衷于发现、培养、扶植青年作家的编辑和出版工作者,培育了一代又一代新人,对中国革命文学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我和巴老从最初认识到现在,也快半个世纪了。实际接触并不多,通讯也不多。仅有的几封信,在十年动乱时期,都被销毁了。但回忆起来,却有些难忘的事情。
1934年我写的第一篇小说《灾难中的人群》,几经修改,在失去信心的情况下交给了丽尼。后来他写信告诉我,他把这小说寄给了巴金,我当时心里还苦笑了一下,觉得丽尼简直是多此一举。巴金这么一个著名作家能有兴趣看我这个无名青年的作品么?
可是巴金不仅看了,还推荐给靳以,终于在1934年第三期《文学季刊》发表了;接着靳以又来信要我给《水星》写篇小说,我又写了《刘麻木》,从此,打开了我从事文学创作的道路。这时候,我还是一个失学失业的刚刚21岁的青年。
如果说我现在总还想尽量争取多挤点时间看一点青年们的来稿,还愿和青年作者保持一点联系,还常常为不能满足青年作者的要求,不能及时回信、退稿、转稿而多少有些内疚的心情,这不仅是我自己有亲身的感受,也是亲眼看到巴金、靳以他们一直不断写作,一边满腔热情坚持编辑丛书、刊物,积极扶植、培养青年作者所给我的影响。
但真正认识到巴金作品的影响,还是1938年冬天在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招考文学系学生的时候。
说实话,我那时候读巴金的作品并不多,尽管我也爱读《灭亡》、《家》、《春》、《秋》等一些小说,但是,我并不了解巴金的作品有多大的影响。
然而现实教育了我。这些同学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们千里迢迢冒着危险奔向延安,爱好文学,投考鲁艺文学系,愿意经过学习以文学为武器投身到抗日战争的前线去。有好几个比较年轻的同学,都说他们爱好文学,要革命,思想上的许多变化,是受了巴金作品的影响!
我现在当然无法记忆哪些同学热爱巴金的作品。这一期的同学中,现在还有不少人战斗在文学岗位上。也有的人还担任了宣传部门、报刊中的领导工作。
但肯定也有人在十年动乱中会想起这一点而脸红,甚至要检查自己青年时代的幼稚无知:竟然是受到巴金的影响来参加革命!也许有的人想起来还感到心惊胆跳,不记得自己档案里是否留下了对巴金作品的热烈赞扬……。
我倒想起了一位同学乔秋远,河南人。1939年春参加鲁艺文艺工作团,随我到太行山前线八路军部队采访。1941年在反扫荡的战争中英勇牺牲了。
当我们在太行分手时,乔秋远同志和我谈心,讲了一件事情,我至今也没有忘记。
他在投考文学系进行口试时,确实对我有些冷漠、傲慢的神情。为什么呢?是因为他那么热情地谈到他对巴金作品的感受时,似乎发现我有一点惊讶的表情(这一点我自己倒确实没有感觉到),他很不高兴,以为我对他那么热爱巴金的作品认为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使他感到羞辱。这件事使我深深感到:每个人在青年时代都有过心目中尊敬的人物,热爱的作家,把他们的思想感情和自己的经历和理想联接在一起,并且把他们的某些观点和语言当作自己的信条。一旦感觉自己所崇拜的人物受到冷淡、嘲笑、轻视和否定,便无法忍受,好象谁要摧毁他的精神支柱似的。
可见,要消灭一个人的精神上的影响,消除作家对人们的精神影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巴金在中国作协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上曾经热情地宣布:“我仍然感觉到做一个中国作家是很光荣的事情。我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写作的时间极其有限了。但是我心灵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对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和我们无比善良的人民,我仍然怀着十分强烈的爱,我永不放下我的笔,我要同大家一起,尽自己的职责,永远前进。作为作家,就应当对人民、对历史负责。我现在更明白:一个正直的有良心的作家,绝不是一个鼠目寸光、胆小怕事的人”。
这是巴金出自肺腑的真话,是对“四人帮”最响亮的回答,也特别是对青年文学爱好者和青年作家的鼓舞,它说明了一个真理:一位作家,凡是能在纯洁的青年一代的心灵里,唤起了一点哪怕是朦胧的理想,培育了点点滴滴对祖国、对人民的热爱,点燃起最初的哪怕是微弱的希望之火——革命的火焰,这个扑不灭的火苗,终究将成为照亮一个人一生勇往前进道路的火炬!
这样的作家,他们自己无论是经历了多少曲折、坎坷的命运,也无法割断他们和祖国、人民血肉联系,也不会丧失希望之火;这样的作家,他们在青年一代心灵上打下的时代的烙印,也是任何人消灭不了的。
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的作家!即使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也必然用他的“希望之火”,照耀着人民、青年一代前进的道路!特别是照耀着新一代文学工作者更加坚定地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光明大道。
我真诚地祝愿所有的作家都用自己正在燃烧着的心灵去点燃青年们的希望之火,正如无数青年所期待的,作他们的引导人,和他们并肩前进,就象《神曲》中的诗人即将走出地狱时,在《地狱篇》结尾的诗句所说的:“引导人和我走上隐秘的路,再回到光明的世界;我们并不休息,我们一步一步向上走,他在前,我在后,直走到我从一个圆洞口望见了天上美丽的东西,我就从那里出去,再看见那灿烂的群星。”
一个社会主义文学繁荣的新时期必将到来、即将到来。一旦迎来中国文坛美丽的群星灿烂的时代,即使巴金和我们这些老人或许很快象一颗流星,在繁星的苍穹里一闪而过,永远消逝,我们也将感到莫大的欣慰和欢乐!
我希望并且相信,巴金同志会同意并且接受我这样一个小小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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