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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手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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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6-21
第7版()
专栏:

脚手架
蔡海葆
学了几年画,该画的似都画遍了,正为找不着新鲜景物入丹青犯愁,一位写诗的朋友了解了我的心事,笑一笑,指点窗外说:“瞧,那不就是个写生的好所在!我去拾过一串诗,你就不能去拣几幅画?”
望得见,那里,是一处工地。记不清啥时候起,瞧着人风风火火地拆去陋房,搬清瓦砾,圈起一溜崭齐围墙。只是我丝毫未将它与画儿连着进心思。
揣满一口袋笔,我夹着画夹,去了。
城郊的这个角落热闹得有声有色:搅拌机揉着水泥和沙,隆隆吟叹;哨声,划出一道道清脆的旋律;泥刀刃上,则有成百上千个灵巧的音符在弹跳——象按一张欢快有力的曲谱演奏。地基夯得平实,已砌起第一篦红砖墙,象大块抹了明朗妩媚的暖色。我扳开画夹,却又踌躇:是撷取一角,还是大写全部?是一气勾勒尽川流不息的卡车运输队,还是工笔细描那宛若一尊镂空钢塔的巍峨吊架?
“画家!来给咱画像的?”
如今,到哪儿都碰得着“见面熟”。打招呼的,是个精壮小伙,肩扛杉杆,安全帽檐下一绺乌发粘着额。
真是一声开窍的提示:画人嘛!画画人物肖像,谁个朱墨能手少得这功夫!我忙接口:“不错,我便是来给你画像的。停一刻钟,做个模特儿。”
哪里拉扯得住,他寸步未收,嘎嘎跨上竹排梯,“哈哈”丢下几声笑:“你瞧瞧,啥地方?正赶着往上搭架子呐!谁上了脚手架,能歇下来揣手晒太阳?画家同志,你也来扛几趟,扎几根!”
我耳根略微一热,便把棉袄甩脱。干就干!数不清顺架子爬上爬下多少趟,周身漉漉地落了一身汗水。
画夹里一片空白。好几天,我瞅着它发呆——不是揣摸急急地涂些什么,而是凝神怀恋那工地的一片氛围。天正冷,寒潮滚滚,可在那里,有呼呼窜突的火焰,有曈曈回旋的暖流,热得你只需穿一件运动衫。谁都在埋头忙碌,听不到牢骚怪话,似乎每个人的忧烦哀怨,全被熔释殆尽。
从此,天天清早,我都爱凭窗漫眺一会儿,看那一天天长高了的脚手架,在神奇变幻的晨曦和朝霞中,迭换百色彩衣,直至袒露浑身嶙峋而强健的筋骨。入晚,架上盏盏银灯可数,耀着夜气,荡着光波,惹我梦萦魂牵……
一个黄昏,得闲,我踩着初雪,携画具再访工地。灯光,炫然透射出一间小小的芦席工棚。值夜的老者,约摸嫌寂寞了,乐呵呵邀我进屋。看得出,这是位虽已退休却不愿退到茶室、浴室里泡着,不愿退到儿孙满堂的小窝里去的老师傅。老人健谈,不等你掏,便倒开身世旧话。他扳着手指头,说着一处一处造过的屋、一幢一幢盖过的楼。
“如今老了,手臂僵,腿脚硬,爬不动脚手架了。唉!那就帮后生们看看架子,守守架子,好让他们在上面定心做。”
话说得聊家常般地平易清淡。他的多皱纹、少倦容的脸,却显得生动异常。我忍不住摸出炭笔,想趁势给他画张速写。
“唔,”他头一别,按住画夹:“做啥?不用;别糟蹋这雪白的纸了。”忽听得一阵锵锵自行车响,他老眼一亮,说:“来了。啧啧,老辰光,老脾气。你,给他画一张吧,那才真叫有——意义!”
推门进来的,并非生人。他是建筑工程处的负责人,常来我的单位借书、赏画,曾不止一次同我打趣:“我也是画家。不同的,你画纸上,我画地上!”
我们抢着寒暄:
“处长,这么晚,还来描几笔?”
“画家,你闯到我的画板上来觅灵感了?”
门卫从柜里拿出瓶白酒来:“老徒弟!呷几口,暖暖肚。逃不过我双老耳朵,你棉大衣里正唱‘空城计’呐!”
处长咕嘟嘟长饮一口,抓几颗花生米进嘴,不等嚼罢,一挥手:“走,画家,不上脚手架,还能绘宏图?”
他的靴子,蹬得竹道咯吱咯吱响。借着灯光,他不时掏出水平尺子,校墙测角。量一次,嘴角总露出一缕往日在我案头读名家字画,赞佩某一神来之笔时的那种笑意。
盘旋而上,星空坦荡。看样子,还远未结顶。这该是一座多么宏伟的大厦。正想探听,处长伫立架沿唤我:“快来,画家!看,这一派景象,你画得下来么?”
脚下,华灯万家。城市在呼吸,在闪光。在它浩瀚的灯海里,烺然飘浮着一个个珠缀玉簇般的灯岛。错不了,这定是一个个不眠的建筑工地。
“那里,是东郊纺工新村工地,五万平方米,正开夜工哪!喏,那边,南门剧场,过三天拆架子;还有,看见了吗?古塔复修工地……”处长娓娓介绍,如数家珍:“等都竣工了,你画一画,印成图片,编本画报,给那些成年累月在脚手架上流汗的人作个纪念!”
寒风嗖嗖,撩拂他满头花发。他的双眸,熠熠有神,象倒映着城市夜景的海,宽广,深邃。我怀疑自己,可真有替他画像的功力?
……这以后,对脚手架,我愈加增添了一种异样亲切而深沉的情感。每次路经脚手架庞然矗立的工地,都会自然放慢脚步,留连仰望。又岂止是我,男女老少,多少人向它投去炽热的视线,仿佛端详心坎中的希望——那里,将会出现舒适的住宅、宽敞的商场、瑰丽而堂皇的电影院……那里,正酝酿着明天的繁华、幸福和安宁——甜美、浓馥的生活之蜜;由此,更遐远地联想到我们每一个人投身其中的,汇聚了亿万人民理想、力量和智慧的神圣事业。呵,气壮山河的现代化建设,不就是最广袤、最高大的脚手架吗?它是我们老一辈的崇高归宿,年轻人的幸运摇篮;在它之上,谁甘怠惰?谁能不挥汗如雨,夜以继日,脚踏实地地辛勤劳动和奋发工作?
不久,我终于完成了得意的新作。喘口气,把它嵌进金色的框架,挂上墙。当我的诗人朋友再来,会看到一幅气势磅礴的工地图景——晴空澄碧,红旗招展,透过密密的脚手架呈现出一座雄伟壮观的建筑物的雏型;车来人往,焊花飞溅,云霭蒸腾。我想,他一定能为我的画,配一首响亮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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