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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杂文选》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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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7-14
第5版()
专栏:

《巴人杂文选》跋
谷斯范
谈到杂文,我们就想起鲁迅来。鲁迅为什么写杂文?巴人同志在1937年7月写的《从崎岖到康庄》中说:“中国文艺之路,不仅是目前,即不远的过去与不远的将来也还是战斗的路。所谓战斗的路,在不远的过去,早有人走着过来。鲁迅先生放下他写小说的笔,用杂文作为投枪,作为迫击炮,在向阴暗、腐烂、毒疮以及一切僵尸们扫射着去,向内扫射,这正如注以血清针,增强白血球,而抵抗毒菌的进攻。”又说:“固然这路太崎岖了。不但是砂砾,而且满布荆棘,走去也许会直刺得满身是血。但斑斓的血迹,正是战斗者的姿态,正是每一个抱有披荆斩棘的决心的创造者的际遇。”(《中华公论》创刊号)巴人是如此理解鲁迅的杂文,他沿着鲁迅的脚迹,走着“战斗的路”,即使“直刺得满身是血”也在所不惜。
今年7月25日是巴人同志遭“四人帮”迫害冤死十周年,现在把这一本收有170多篇杂文的《巴人杂文选》呈献给读者,也算是个纪念吧。巴人是“文学研究会”早期成员之一。他用王任叔真名署名写小说、写杂文,大概始于1936年下半年。他在《关于〈边鼓集〉》中说:“写杂文的开始,还在《立报》《言林》发刊一年以后。为了高尔基逝世,我写了一些短文投寄《言林》,这就和编者结上了姻缘。”当时他在上海过卖文生活,这年年底,《言林》主编谢六逸约他每月写25篇短文,每篇四五百至千把字。“那时,我有的是时间,每天看报总花去二个钟头。看过后总有一点小感慨,‘举笔一挥’,也就成了。于是答应下来。”为避免引起CC党棍们的注意,由谢六逸对每篇随便填上一个化名。《巴人杂文选》所收辑的杂文,便从这个时候开始。
1937年11月12日,上海租界地区沦为“孤岛”,巴人是留在“孤岛”作家中从事抗战活动最活跃、写作品最多的一个,也是党员作家中团结党外作家最广泛,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成绩显著的一个。他负责上海社会科学讲习所,在进步青年中宣传马列主义,鼓动爱国热情,组织他们到新四军游击区去;与郑振铎、许广平共同编辑《鲁迅全集》;先后主编《译报》副刊《爝火》和《大家谈》,《申报》副刊《自由谈》,支持、出版《鲁迅风》、《公论丛书》和《大陆》月刊;用八戒、行者、无咎、毁堂、巴人、若水、忍士等七八十个化名给上海各抗日报刊写了大量文章。他在《生活·思索与学习》的后记中说:“环境要求我发表意见的机会较多,我是尽我可能的力量来应付的。文字大半在夜间匆促草成,夺去我睡眠时间三分之一。为此我白了半头的发,耳鸣不断的起伏。”他又在与郑振铎、孔另境合编的《大时代文艺丛书》序文中说:“文艺工作者在这个时代里必须更勇敢更强毅的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以如椽之笔,作为刀,作为矛,作为炮弹,为祖国的生存而奋斗。”1941年9月,党派他到新加坡和印尼,在华侨间开展抗日救亡和爱国民主运动。从1938年到离开上海,他写的作品印行出版的,有杂文和文艺理论集《扪虱谈》、《窄门集》、《生活·思索与学习》、《论鲁迅的杂文》、《文学读本》,短篇小说集《皮包和烟斗》,青年修养读物《学习与战斗》。还与唐弢等其他作家合出了杂文集《边鼓集》与《横眉集》。短短的四年间,繁忙的工作之余,所写作品竟能出九个集子,真是“以如椽之笔,作为刀,作为矛,作为炮弹”,为抗日救亡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当时“孤岛”的敌我斗争是非常尖锐的。在有350万人口的租界地区,日伪不能用武装直接来镇压所谓“抗日分子”,就施用卑鄙手段,搞暗杀、绑架……巴人写了《眼前事实》,昂然不屈地反击敌人的暴行:“中国人是不会永远低头下去的……鲁迅的《眉间尺》所写,为了仇恨,即使割下头来,在油锅中还是追逐啮咬!这是中国人的最深切的一面。低头吗?便是割下头来还是不低的!”汪精卫公开投敌后,斗争更加尖锐。汪的爪牙们在租界地区也办报纸刊物,大倡“以和为贵”谬论,散布“抗战必败”悲观空气,用乌纱帽和金钱收买文化教育界败类,对抗日阵线从中挑拨、中伤,并造谣、告密,向日本宪兵队送黑名单……。但是,我们并没有被吓倒,巴人在《〈边鼓集〉弁言》中,公开宣告:“我们原是战壕里的战士。有谁怯于接受战士的名号,除却这战士的风貌吗?谁就得从我们战壕中掷出去!这是我们的誓约!从笔的斗争到血的斗争,这是我们准备着的路!”
1938年10月,“孤岛”曾引起一场要不要写鲁迅风杂文的争论。有些同志说,现在是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的时代,杂文要战斗的,不要讽刺;要明快的直接的,不要迂回曲折的;要深入浅出,不要隐约晦涩的。巴人予以反驳,认为“讽刺的时代”并没有过去。且限于上海当前环境,为求文字可以发表,或更增加一些艺术的暗示力量,就是迂回曲折也无妨,鲁迅风的杂文还须提倡。他在《四年来的上海文艺》中说:“这里留下的根本问题,实际上是对抗战的现实和形势——对统一战线的内容和形式,抗战政治的实际和发展——的认识的不同。前者认为一喊抗战,万事改观:官僚变作圣人,老爷均成佛爷,自然应该恭贺道喜,三呼万岁,‘讽刺时代,也就过去了。’而另一方面,则认为中国虽已抗战,沉渣却也不少,去旧除腐,挖疮消毒,还属必要……”(《上海周报》四卷七期)。巴人一直主张民族抗日统一战线内部要强调团结,以巩固抗战的力量;但不是无原则的团结,而是既有团结,又有斗争。
1954年起,巴人同志回到他爱好的文学事业,负责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工作。1956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发表,我国的政治空气大为活跃,杂文应运崛起。巴人是喜爱杂文这一文学形式的。杂文如何适应新社会需要,解放后一直有争论。巴人同志的看法是:“杂文的作者必须是个坚强的战士。战士善于杀敌,但也敢于挖掉自己身上的疮毒,然后更显出战士的光辉。杂文的存废,不在于杂文的体裁、风格与笔调,如果,这世上不缺乏战士,则总会随兴所至,拿起这杂文的武器来。”(《〈鲁迅风〉话旧》)《巴人杂文选》第五辑所收杂文,几乎全部写于1956年和1957年上半年。他从维护社会主义事业、希望改进工作的愿望出发,对我们制度中若干不够完善的地方,某些部门存在的官僚主义、管理不善、作风简单粗暴等,提出直率的批评;对文艺创作存在的问题也写了若干篇杂文,最著名的是发表在《新港》的《论人情》(1957年1月号)。这篇短短随笔,1959年“反右倾”时被康生看作“人性论”典型。1961年起,他被撤销职务,调到东南亚研究所编译室埋头编写《印尼历史》,跟他所爱好的文学事业从此永远告别。十年动乱时期,他被戴上“叛徒”、“老牌修正主义”等几顶帽子。1970年3月,他被强迫遣返原籍农村,在残酷的摧残迫害下,精神错乱,含恨逝世。粉碎了“四人帮”,我们伟大的党,为卓越的无产阶级文化战士、著名的文艺理论家、作家王任叔(巴人)同志平反了错案,恢复了名誉。
前年春节,我从台州返杭州,特地去奉化大堰公社看望巴人同志的坟墓。他的侄儿王梦林告诉我:
“回乡后开始几个月,我叔精神还正常,天天埋头编写《印尼历史》。我劝他:‘你搞文字受的罪还少吗?就休息休息吧!’他苦笑说:‘趁脑子清醒着,不能浪费时间。别的能丢,这支笔不能丢。遗憾的是,我已不可能在活着时完成这部稿子了。”梦林同志领我去看他叔的住屋,从窗口望去,屋里暗洞洞,空荡荡的,窗下放一张方桌,床上挂着破旧帐子。他叹了口气,又感慨地说:“有时更已深,窗口灯亮着,我叔熬夜在写作。听到连续的疲乏的咳嗽声,唉,心里真难受,他为什么丢不下那支笔?”我忽然记起屈原的诗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巴人同志为党为人民战斗了一生,道路是艰难的,但他在四十多年前早说过了:“斑斓的血迹,正是战斗者的姿态,正是每一个抱有披荆斩棘的决心的创造者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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