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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升起了炊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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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8-09
第7版()
专栏:

“无人区”升起了炊烟
钱钧
迎着刺骨的西北风,冒着细碎的小雪,我们踏进了惨遭日寇“三光”政策蹂躏的“无人区”。
这真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走了好几十里路,看不到一丝炊烟,见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声鸡鸣、犬吠;平展展的田野里长满了枯黄的蒿草,村村镇镇只是一堆堆断壁残垣。在一个小村庄旁边,我们看到几只乌鸦正在啄食着路旁的一具尸体。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乌鸦拍打着翅膀,向着光秃秃的山上飞去了。这算是我们进入“无人区”以来看到的第一批生物。
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鲁山的东峪村。这里,从地图上看是一个较大的村落,位置也比较适中。按照预定的计划,我们鲁中泰山分区司令部机关的一部分同志和一个连队,就要在这里落脚,然后向四外发展,开辟这一地区的工作。可是走近村子一看,这里也早已成了荒凉颓败的废墟了。
我把部队安置在草地上休息后,带着几个同志往村里走去,想找老乡了解一下情况。我们信步走进一家较大的院落,院里一片枯死的黄蒿有一人多高。拨开蒿草再往里走,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只饿狼,后面还跟着三只小狼羔。警卫员举枪要打,老狼却毫无惧意,领着崽子从从容容地走掉了。我们又走进一间看来比较完整的草房,屋内一片漆黑,用手电一照,发现炕上倚墙坐着一个人,警卫员习惯地喊了声“老大爷”,却没有应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具尸体……我退到门外,望着街心那棵被寒风摇撼着的高大的白果树,心象铅块一样的沉重。
这块仿佛被瘟疫洗劫过的地方,原来是一块繁荣的山区呵!抗战初期,我们的部队曾在这里打过游击。每到春天,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簇簇的海棠、沙果、山楂、樱桃……整个山区象披上了绚烂的云锦。夏秋时节,梨子黄了,沙果红了,肥大的柿子把树枝压得打弯儿,再加上那远近驰名的烟叶、蚕丝和满山肥壮的牛羊,更使山区变成了聚宝盆。
但是,这一切竟象一场噩梦,令人不堪追忆。
1938年,日寇对这里进行了反复的“扫荡”。接着,国民党顽固派沈鸿烈、秦启荣、徐锡九钻进了这块地区。他们勾结日寇,联合当地的封建势力,大肆制造磨擦,挤走了我们坚持在这里的地方武装。从此灾难的阴云便笼罩住这块富饶山区。顽固分子对人民的压榨掠夺是极其凶残的。仅以田赋一项来说,一两银子的田赋就高达五千斤粮食。庄稼刚上场,他们就随打随征。为了活命,人民把少许的粮食藏在身上,就是这样也免不了被他们“搜身”搜走。最后,连拌在粪土里准备播种的种粮,也被“随洗随征”了。
这些暗中勾结日寇的民族败类,终于一个个公开投敌了。那支摘下了国民党抗日假面具、打起了汉奸旗子的队伍原国民党新编第四师,索性连盘剥聚敛的名目也不立了,干脆动手抢劫起来。见粮食就拿,见东西就抢,房舍拆了去盖碉堡,桑树、果树砍了去作鹿寨。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这些家伙除了“轻的不拿鸡毛,重的不拿碾头”以外,几乎什么都抢光,把这里折腾得“有毛的、能跑的就剩下老鼠和狼了”。
活路在哪里?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民,在这艰苦的日子里,日日夜夜盼着共产党,盼着八路军。人们抛开这残破的家园,扶老携幼奔向我鲁中根据地。可是,灭绝人性的日伪军就连这样一条活路也不给走,他们在这块地区四周的山头修起了密密的碉堡,机枪步枪瞄准了大小道路,见人就打。人们豁出性命往外逃,有的侥幸躲过了敌人的枪口,跳出了火坑;更多的是被敌人打死,或者被迫回去,最后饿死在家里。经过这样几番折腾,这块欢乐的山区便成了这样一块惨绝人寰的“无人区”。
我久久地痛苦地思索着这一切,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原地。这时队伍已经集合起来了,大家一伙伙整齐地坐到枯黄的草地上。我看见同志们一个个脸色铁青,满面怒容。前排几个战士的眼窝里还闪动着晶亮的泪花。讲什么呢?讲情况吗,一天的行军和眼前的见闻不都清清楚楚了!讲任务么,早在出发以前就交代过了。我只是简单地把当前的工作说了说:“同志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也要在这里安下家来,把敌人的据点打掉,把活着的老乡找到,把逃出去的人召回来。我们要让这里变成抗日的根据地……”讲着,我不由得激动起来,最后,我特地问了句:“大家说能不能做到?”
“能!”同志们齐声回答。
我们在“无人区”安下家了。
要想站定脚跟,首要的任务便是扫掉一部分据点,打开局面。我们便以突然动作,首先打烂了近处的几个碉堡,接着又打下了猫头山、马鞍山、莲花山的几处据点。就在进行战斗的同时,我们还突击进行了两项工作:一是寻找、安置侥幸活着的群众和掩埋受难同胞的尸体;一是调查本地的受灾情况。干部、战士组织的工作组,扛着担架,带着药品,走进一个个荒凉的村庄。同志们低声呼唤着,从颓败的房屋和废墟里,把人们找出来,进行急救安置。但是,不管同志们的工作如何细心,找回来的群众还是不多。在我们住地周围鲁山一带的42个村庄,只找到200多人。黑峪原是个200多户人家的大村,只剩了3户了。就是那些虎口余生的人,也早已被饥饿和猖狂流行的疟疾、回归热等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许多中年的妇女秃了顶,年轻小伙子成了又黄又瘦、满脸皱纹的老头,孩子们瘦弱得皮包骨头、连站都站不住。当同志们找到他们的时候,有的人伸出枯干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们的战士,好长时间还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在东峪,一个卧床不起的老大娘,含着泪对我们的同志说:“我已经是躺在炕上等死啦,可我不肯死,我想,总有那么一天,山里会来人(指八路军)搭救我们的!”甚至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们一个班到一个村里走了一趟,就拣到了7个孩子。由于打听不到是谁家的,战士们便带回来自己抚养。在那样的环境下,战士们要把孩子养活,该付出多大的辛劳啊!但是,孩子们毕竟都健康地活下来了。情况稍稍好转的时候,孩子们的父母找来认领了。原来孩子是群众不得已才扔掉的。一个母亲痛心地对我们的战士说:“给同志实说吧,不是俺做娘的心狠哪!眼看着孩子就要饿死,没有法子,只得扔在路上希望能死里求生哪!”
部队热爱群众的行动,鼓起了人民生活下去和重建家园的信心,群众的苦难和对自己军队的信任,激励着战士们的斗争热情。调查和安置工作迅速完成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迅速帮助群众重建家园,恢复生产。而要做到这点,必须首先解决群众的口粮,使他们早日恢复健康。可是,到哪里去找粮食呢?所有的田地都荒废了,所有的人都挣扎在饥饿的死亡线上。到根据地去运粮食来,远水不解近渴,而且也不是根本的办法!
我们决定将部队从根据地带来的用粮匀出一部分给老乡,以救眼前之急。我把连的干部们都找来,要他们好好动员部队。连的干部们说:“部队的用粮也快完了!”原来,在寻找老乡的过程中,同志们就自动解开身上的米袋,把仅有的一点粮食匀给了老乡。为了省点粮食给老乡们吃,有的班已经在饭里掺上糠和树皮了。
情况相当严重。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向敌人索取。于是,“向敌人要粮”就成了我们行动的口号。我们一面将情况报告地委,一面组织了两个排的兵力,向附近的日伪据点展开了攻击。
当战士们押着俘虏,带着缴获来的粮食和物资,返回到驻地的时候,根据地送来的支援物资也连夜运来了。为了领导“无人区”群众生产自救、重建家园,泰山地委决定在这一地区成立临时工委,并派地委副书记张敬喜同志来担任临时工委书记。在临时工委领导下,我们将粮食、物资逐人逐户地分发给群众,并派出了医疗队,为群众诊治疾病。
分发粮食的情景是令人难忘的。当人们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粮食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流下了热泪。在领粮的人群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工委带来的一只小羊吸引住了。她悄声地问妈妈:“这是什么?”在这过去曾是牛羊成群的地方,孩子怎会连羊羔也不认得,这真是一件令人心酸落泪的事,但是妈妈却爽朗地回答了她:“孩子,只要八路军在,过不了几年,咱家的羊也能有一大群!”一个老头背着一口袋粮食走过我的身旁,指着粮食感动地说:“这不是粮,是仙丹啊!”
就在分过粮食的当天傍晚,我信步走向村头。这里就是几天以前我们碰到饿狼的地方。如今,饿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那些残垣断壁和枯草,一时还未得到清除。我想,不久这里便会收拾干净的。忽然,警卫员惊叫似的说:“首长,你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圮颓的烟囱里冒着一缕缕淡淡的炊烟。炊烟被微风一吹,轻轻地飘散开来,宛如朵朵白云在天空游动。啊!“无人区”复苏了!
冬去春来,冰消雪化,1943年的春天来到了山区。逃亡外地的群众络绎还乡,新盖和修建的房舍不断出现,村村镇镇都建立了人民政府和各种群众性的抗日组织。部队和群众一起,燃起野火烧光了积年的荒草,全力投入了春耕。
秋天到了,“无人区”的大丰收已经在望。一个黄昏,我又走到鲁山下的东峪村。曾经是荒草尸骨遍地的田野上出现了一片片金黄色的谷穗、紫红的高粱和吐出白絮絮的棉花;山坡上,放牧的孩子一面嬉戏着,一面赶着牛羊向炊烟缭绕的村庄走去……
(原载《星火燎原》选编之七,本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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