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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严于律己的共产党员——缅怀吴伯箫同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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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08-30
第8版()
专栏:

一位严于律己的共产党员
——缅怀吴伯箫同志
楼适夷
得知吴伯箫同志逝世的消息,几月来对他病体康复的希望,终于黯然地消失了。遗体已移入太平间,不能上医院去看最后的一眼,匆匆上他家里去唁问遗属,不敢惊动他哀毁伤心的老伴,见了几位儿女,泪眼相向,把手无词,几句空言,亦难安慰他们老父新丧的悲痛。他们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遗言,不要开追悼会,不必举行遗体告别仪式,默默火化,把骨灰撒到家乡的泰山。死者的意志必须尊重,那么,最后上医院去探望的那次,便成为与他永远告别的日子了。
与伯箫同志相知甚早,而相见较晚。在抗日战争后期的敌后,我在南方,他在北方。偶然的机会,得到一本远地传来的小册子,读到伯箫同志写的一篇报告文学:《一坛血》,叙述日本侵略军残酷烧杀,血洗全村,一位幸存的老人,偷偷汲取了满地的血液,储藏在一个坛子里,让所有活着的人,都记下这刻骨的深仇。同样在残酷的敌后斗争中,这一坛血和伯箫同志的名字,就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之中。以后,我又读到他在战争年月中所写的笔有风云的散文作品:祖国壮丽雄伟的山河,疯狂的法西斯侵略者和反动派的暴行,苦难人民所遭受的深灾重祸,和他们的刻苦艰辛,英勇卓绝的不屈的斗争。在他的作品中塑造出夺人心魄的艺术形象,他就是一位用笔战斗的战士。
当全国解放,胜利会师,在北京与他初次相见的时候,我才见到这位战士虽具有一副山东大汉的躯干,而神情气度,宛然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恂恂君子,一位老成持重,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直到近年我们相处较熟,偶然谈起,我才知道他刚出学校,还在曲阜孔府当过家庭教师,给“衍圣公”孔德成教过英语,以后也一直从事学校教育。但当芦沟桥的炮声一响,这位孔圣人家的西宾,这位为学生爱戴的青年校长,却立即脱去长袍,穿上二尺半,率领一批学生,踏上抗战前线,并很快奔赴延安了。通过战争的长途,回到了和平的环境,就成为我所见到的形象了。
他是一位作家,他也是一位教育家,由于岗位不同,各人忙着自己的工作,长时期很少有私人的接触。待到我们有机会作亲切的来往,大家都已经互相以老相称了。我觉得自己已开始有些龙钟,而他却还是很轻健的,一起上四川参加会议,一路上舟船旅舍,他总是处处照顾别人,却不让别人去照顾他。他捷足先登,总是把好房好铺让给别人,而自己则抢先去占领较次的。遇事总是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不肯擅自作主。即使对年轻后辈,也总是谦和平易,处处关心别人的痛痒。因此和他共事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位可爱的老头子。和他相处,都觉得非常愉快。
他自处谨严,勤劳奉公,决不以年老而稍自放逸。在他的身上,始终保持着从延安带来的艰苦朴素的作风。他一直定时上办公处所,经常安步当车,或乘用公共的交通工具,没有十分必要,极少使用公家配备的小车。平时有事没事,总是他到我家来,我们谈这谈那,一聊便是老半天。送他出门,问为什么不坐车,他说,我们多聊一会儿,让司机同志在门外老等,心里不安,自己走走不是很痛快吗?我上他那儿去,看他的住房,与许多朋友比起来,可以说是最差的了。在一所破旧的院子里,进出道路高低不平,满院还有同院人添搭的土房棚舍,居室很窄,床铺、书柜、桌子都挤在一起,光线也很差。但他怡然自乐,不以为意,我们什么都谈,却从未听他对自己生活上说过一句话。
近年来,我们的队伍里有些不好的风气。有些同志被安排到领导岗位,接受一些工作任务,就先讲究用权,权力在手,谋私第一,安排铺张,引用私人,花公家的钱全不心痛,对个人的要求永无餍足。伯箫同志生性耿直,就是看不惯有这种习气的人,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倔老头。而那种人当然也看不惯他,反而以为他可欺,于是在背后克扣他,甚至当着面也有绝不礼貌的言语。我看他个人受些窝囊气,并不计较,但由此而贻误了工作,却使他非常伤心。
自从去冬以来,他身患不治之症,久滞病榻。他不爱住院,也不愿朋友上医院去探望。他不想使自己日益枯槁的神容,使朋友见了心里难受,特别年龄较大的友人,吃力地登上高楼的病房去看他,他心里感到抱歉。他不让我在病床边多坐一会,连连催促伴病的儿女,送客出门,为了怕激动了他,也就不敢强留了。在医院里稍稍有点缓和,又急急忙忙出院回家。听说他回了家,又上家里去探望他。这一回,他就不肯躺在床上见客了,不顾旁人的阻止,硬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声带已经非常低弱,却宣泄起郁结在胸中的气愤来了。这对病人是极不相宜的,再三劝慰他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把一切置之度外,安心养病。他把话锋转过来,仍不诉述自己的病苦,反倒问起探病者的健康,在我告别回家以后,还特地叫儿子给我送的治疗器的仿单,仿佛不是我去探他的病,倒是他来向我问疾了。他就是这样关怀别人而淡然自处的人。
如果我知道最后一次的探望已经是最后一次,那天我一定还要多坐一会,更多多地看他几眼。他躺在床上已经枯瘦得令人寒心了,微微睁开眼来,轻轻地笑了一笑,医生禁止他说话,我也就无话可说,只能这样地看着他,看着他,直到退出到房门口,还回头去望了望他的最后的一笑。
这最后的一笑,也跟最初的《一坛血》一样,将永远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直到我自己有一天也这样含笑而逝的时候。 198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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