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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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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10-18
第7版()
专栏:

我的思念
露菲
二十八年前,我在白浪滔天的北戴河海滨住过一些日子。二十八年后的今天,我又来到了北戴河的海滨。近三十年来的变化是这样的大,荒凉的海岸上,已经建造了不少高楼,其中许多是有很好设备的宾馆,可供游人们度假之用。原来的那些长满青草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已被宽大、光亮的柏油马路所代替。每当黄昏到来,我便走向海滩,不是为了欣赏大海的碧波,不是眺望晚归的渔帆,而是为了寻找一块礁石,一块突出在海滩上的方方正正的礁石。过了这么多年,要找到一块只有两米见方的礁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决心要找到它。我脚踏着海水浸润的软沙滩,我走着,仔细地辨认着每块大大小小的礁石,最后终于找到了。它已被沙粒掩埋了大部,露在沙粒外面的部分不足二尺高,因为海潮成年累月的冲刷,它已经变了形,不再是那么方方正正的了。我看着这块变了形的礁石,听着海浪拍击着它而发出的哗哗响声,我的心里就升腾起无限的思念,我想起了二十八年前那个夏天,想起了我的一位老师王震之同志。
那年夏天,我和几位同志,来到了北戴河海滨,那个时候火车站是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野地里,停车只有3分钟。从车站到海滨没有公共汽车,前来接我们的是文化部电影局休养所派来的一辆马车。石子路上,嗒嗒的马蹄声,倒也悦耳。大车走了两个多小时,在一座古老的别墅门前停下来了。早在这里搞创作的王震之同志迎接了我们,他以主人的身份把我们安置好,还答应明天带我们去游泳。
王震之同志身躯高大,性格爽朗,对人热情。他写的《白衣战士》、《卫国保家》、《内蒙人民的胜利》等电影,在五十年代是很有影响的。我也知道,他很早就到了延安,一直从事戏剧工作。我认识他,是在1951年的5月。那个时候,我从上海调到北京,住进了电影局的招待所。一住半个月,不见组织派人来找我谈工作。我心里纳闷,但也不能外出,后来电影导演冼群同志带我去见了王震之同志(当时他是剧本创作所的所长)。王震之同志一见面就说:“小鬼,你怎么藏在招待所不出来呀?”
“我等着组织找我呀!”
冼群同志和王震之同志笑了,大概笑我的傻气吧!
组织上分配我在电影局的剧本创作所工作。这年秋天又决定送我到新成立的电影学院编剧编辑系学习(后来叫编剧班,王震之同志是第一任班主任)。当时我胆怯极了,我不曾进过什么正规学校,我那点少得可怜的文化,是在行军路上学的,是在战斗空隙中学的。进这样的高等学校,我连想也不敢想。特别当我听说这个班的学生,都是从大学中招来的,我就更加害怕了。我有资格进这样的学校吗?果然有的招生人员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她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不够格进这个学校。”
“在战争年月,她跑破了多少双鞋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最有资格进学校的就是她。”王震之同志的回答,使得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瞠目结舌。
入学的前一天,王震之同志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地说:“小鬼,送你进学校提高文化,不是个人的事,是为了我们新中国的文艺事业。延安时期的‘鲁艺’,培养了不少人,现在,新中国成立了,也要培养大量的文艺工作者,人民需要很多很多作家啊!”
最后王震之同志还给我订了一条纪律,在学习期间不许分散精力,不许谈恋爱,要我珍惜这几年的学习生活。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半开玩笑的,而且是微笑着说的,但我明白它的分量,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在学习期间,王震之同志作为我们第一任的班主任,亲自为我们开了毛泽东文艺思想专题讲座,使我们认真地学习了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教师们指导我们阅读了大量的中外古今的名著,我们眼界大开。在几年的学习生活中,我经常得到王震之同志的鼓励和帮助。我曾向他表示过,毕业后我要为少年儿童写作,我打算到中、小学深入生活,和孩子们交朋友……。我们拿到毕业证书后,不少同学愉快地走向了工作岗位。我也怀着又焦急又兴奋的心情等待着工作的分配。但是意外地,组织上分配我的是与创作完全无关的机关工作。这一点,我毫无思想准备。面对这种情况,我思想上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怎么办?多少年来,从来是组织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这次是否要提出个人意见?最后一个暑假,同学们都到大连参观去了,我的苦恼对谁说呢?恰巧,这时我又生了病,遵从医生的嘱咐,我和其他几位同志来到了北戴河休养。当然一见面,我就把我的苦恼告诉了王震之同志。王震之同志听了笑笑,没说什么,只要我好好休息。在休息的20几天中,关于工作分配,他一句话也不谈。他关心我们的吃、住。每天早上都要问一问我们睡得好不好,每天下午他都带我们游泳。那时我们游泳技术不好,他告诉我们:“心里不要紧张,把头枕在水上,就象枕在枕头上一样,身子就会浮起来,手脚一动,就能前进。”
照王震之同志的说法去做,果然能浮在水面上了。人在大海里畅游,就会忘记烦恼。我个人的工作问题,也暂时搁置在一边了。我们天天沐浴在海水、阳光里,把自己晒得黑红黑红。
假期到了,就要离开这座古老的别墅,就要离开大海回北京了。心里有些留恋,但更多的是烦恼,情绪不好。这时王震之同志约我散步,单独和我作了一次谈话。这次谈话,使我终生难忘。那天晚饭后,我随王震之同志沿着海滩由东向西走去,海风吹来,感到有些凉意。王震之同志身披大衣,海风鼓起两边的衣襟,象海鸥的翅膀似的忽闪着,他边走边说自己的创作经验,说他十几岁写出了一个剧本是多么的高兴,他对党的文艺事业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他特别强调,没有生活,就写不出好的作品。我听着他的话,一方面更加端正了我对文艺事业的看法;另一方面,心里仍然有着不可排解的苦恼。他大谈特谈的这些创作经验,对我的工作分配又有何用呢?
我们走到一块方方正正的礁石上坐下来,这时远山已经溶入夜色,面对黑沉沉的大海,我有些茫然了。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无桨的小船,不知该往哪里飘荡。沉默一会儿,王震之同志才说:“小鬼,当初党组织送你上学,是为了培养电影编剧,电影学院设立这样一个专业班,也是为了繁荣创作。我还是这么说,人民需要很多作家,几年的学习,我知道你很努力,理所当然的你应该有所抱负。但是,你是党员,革命者首先要考虑工作的需要。这道理你懂。”他又说,“愉快地服从分配,愉快地走向工作岗位吧,象我们当年奔赴延安一样,那个时候,我们只想到革命,并没有考虑干哪一行。再说,创作所需要的生活是多方面的。这跟组织上送你学习的目的并不矛盾。”
王震之同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想等我说点什么。我无言对答,只有海浪撞击着礁石,发出深沉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
“你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块礁石,记住我说过的这几句话:既然献身革命事业,在哪里都可以发光发热。不论在什么岗位上,不论碰到什么困难,都要愉快地勇敢地迎接考验。我想,每一个老同志都会帮助你,只要你肯学。”
短短的几句话,使我豁然开朗。
作为党员,当然应该首先想到人民的需要。他的话,如同岩石般的坚硬,他的话,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多少年来,我一直记着他的话,记着这块方方正正的礁石,还有大海翻滚的海涛……
十年动乱过后的今天,我又来到北戴河海滨。在这里我见到了不少我所尊敬的老前辈。大家聚在一起,谈过去,谈未来,谈文艺的繁荣,谈四化建设,但是没有王震之同志。1957年,那时他在东北……迎着隆隆开来的火车,他离去了,永远地离去了。现在我多么盼望他回来,再回到北戴河休假,再教我们游泳,再听听大海的咆哮呵!然而,他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当我两鬓斑白再来到海滨时,脚踏着细软的沙滩,看着这块并不引人注意,但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礁石,我的思念就象这浩瀚的海涛一样,是咸涩的,但也是滚滚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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