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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识分子的道路——记黎亮同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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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2-10-21
第5版()
专栏:

一个知识分子的道路
——记黎亮同志
黎 白
(一)
我的父亲黎亮同志,湖南省湘潭县人,1901年生于一个破落地主号称书香门第的家庭。他有八个兄弟三个姊妹。他们兄弟中,有好几位接触革命很早,但他却走了另一条道路。他带了一块大洋,穿着草鞋离开湘潭走到长沙去读书,后来又考取了唐山交通大学。1927年他毕业后,在京奉铁路(北宁铁路)先后当了见习工程师、工程师、主任工程师。
1941年他到北京大学工学院土木系任系主任。当时,他是沦陷区的教授,但他心向人民。因此,党组织发现了他,信任他,教育他。1945年抗战胜利后不久,他在党组织的保护下到了晋察冀边区首府张家口。此后,他一直紧紧跟随着党的步伐前进,终于在战争时期成为一个共产党员。
从1945年到1981年12月31日呼吸停止,近四十年时间,他在我国铁路建设和设计工作的领导方面有卓越贡献。他对党忠心耿耿,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个人生活的艰苦朴素也是几十年如一日。他的一生,是一个旧社会高级知识分子投向革命事业,走向革命道路的一生。
(二)
在建党初期的中国,一些知识分子立志于“科学救国”,对中国共产党大都是不去了解的。父亲就属于这类知识分子。他于1921年至1927年在唐山交通大学读书时,虽然不是一个只知窗下苦读的学生,但是,他却不问政治。他的同学曾涌泉已是革命者,当时很穷。父亲肯于把自己仅有的两块大洋分一半送给他,而不和他一起参加革命活动。1947年,曾涌泉同志担任石家庄市卫戍司令员,父亲担任石家庄铁路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一次,曾涌泉同志问他:“你在唐山交大为什么不参加党?不搞革命?我们早就打算吸收你的。”父亲的回答是:“我那个时候要懂得革命,就不是我了。那时多数知识分子如果都那么有觉悟,中国革命就容易多了。”曾涌泉同志说:“现在,你总算归队了!”父亲严肃地说:“几十年漫漫的路,历尽坎坷才使我认识到,中国要想真正富强,没有中国共产党是不行的。我作为一个旧知识分子,真正认识到这个真理是不容易的,一旦认识了,终生不会改变,也是可以肯定的。”
第二年,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直到他八十一岁逝世,他是坚信并热爱党的。尽管在政治运动中,在“文革”动乱中,他受过许多凌辱,但他对党从来也没有失掉信念。
(三)
父亲在旧社会算得上是一位“古板”的人,不善于阿谀奉承。他是一个鲠直的知识分子。
在三十年代的中国,重要的铁路大多控制在帝国主义手中,重要的铁路桥梁的修建,都是外国桥梁专家承担设计和修建的。当时,京奉铁路的滦河大桥要修建,英国投标,比利时人要承担设计和修建,用费很高。父亲不服气,提出由他主持设计,大桥标准和质量可以高于比利时的设计,造价也低得多。经过艰苦努力,中国桥梁专家设计并建成了中国北方第一座大型的铁路大桥——滦河铁桥。他并没有因此而升官发财,也并不在乎这个,只是说:这是件扬眉吐气的痛快事。
父亲在北宁铁路山海关桥梁工程担任工程师的时候,看到一列列军车载着日本侵略军,载着大炮、坦克开进关内去,残杀中国人民,蹂躏祖国大地,使他深感内疚。原来,他认为技术与政治无关。现在,他强烈认识到科学技术掌握在谁手里,为谁服务,是与政治有密切关系的。这是他思想上的一次升华。
不久,桥梁工厂的一些工人被捕押到日本宪兵队。父亲挺身而出,要求保释这些工人。工人保释出来,父亲却以共产党的罪名被捕进了宪兵队。父亲出狱后多次说过:日本人把一个敢保中国工人的人,一个正直的人当成共产党,这可以证明共产党必定是好的,是代表正义的。
父亲出狱后,拖着一家大小八口人来到北平,在北京大学工学院担任教授。在沦陷区,只凭教书来养活八九口之家是不可能的。到了1942年—1944年,家里生活更艰难了,连父母结婚时的最后一个戒指也送进了当铺。妹妹捡煤核,父亲买不起一双布鞋,就自己纳鞋底。他每天准备讲义到深夜,有时到天亮,母亲却为交不起电费而发愁。
就在这时,伪建设总署督办殷同带着委任状找上门来了。他是父亲在唐山交大的先后同学,当时已经当了大汉奸。他给父亲的条件是“极宽”的,只拿干薪不上班,薪金超过当教授许多倍。他以为,我父亲在生活上已陷入绝境,用这样优厚的待遇一定可以将他拖下泥坑。恰恰相反,父亲当着殷同的面,把委任状撕毁了,把这位“大人物”轰出了大门。
北平解放后,父亲以华北人民政府交通部副部长职务参加接收铁路部门。给他卧车,他拒绝了,每天坐电车上班。几十年来,他从未给亲朋、子女安排过工作,更从未走过后门。直到他病逝,他从未因私事用过公家一次汽车,八十岁生病去医院,坚持要自己走着去。落实政策后,补发了几年工资,他全部交了党费。他的这些作法,曾引起某些人的非议,但父亲坚信他所坚持的是共产党员应有的作风。
(四)
1945年抗战胜利后,父亲在晋察冀边区交通管理局工作。“双十”协定之后,国内出现过一段谈判的形势。由中国共产党、国民党和美国共同组织了调处执行部。当时,从北平到边区首府张家口之间的康庄大桥断了,美方和国民党方面提出,他们要派技术专家来修复康庄大桥,时间为两个月。康庄是解放区的地方,对方提出这种限时限人盛气凌人的条件,显然是认为共产党没有人才,没有能力修复这座大桥。父亲当即向聂荣臻、宋劭文和刘仁同志请求,由他来负责设计并用解放区的力量来修复大桥。在边区党政军民共同努力下,一座保质保量的康庄大桥在40天之内完成了。父亲为解放区争了气!党和人民授予他“人民工程师”的荣誉。他激动极了,他说:“只做了这样一点点小事,党就给了我这样大的荣誉,真是惭愧。”
1946年,我军自卫还击攻打大同市的时候,聂荣臻同志、贺龙同志和几位纵队司令员当面问我父亲:铁路能保证军运吗?当时大同附近的铁路早已拆毁,路基都扒掉了。父亲坚决保证:军队打到那里,铁路修到那里!后来,我军打到大同城下,铁路就修到大同城下,保证了军事运输任务的完成。
1947年秋,我军解放了石家庄,父亲担任铁路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石家庄市是一个重要铁路枢纽,平汉路、石德路、正太路都经过这里。但是,这些铁路,有的被破坏了,有的被彻底毁掉了。修复铁路是迫切而重大的任务。有的技术人员认为,根本无法修复;父亲认为可以修复,时间只要半年,但领导要给他权力和支持。他拿出方案后,上级批准了。边区内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修铁路热潮,很快完成了修复铁路的任务。他感慨地表示:在这样的条件下这样快地修复铁路,除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区,任何国家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1948年9月,国民党华北“剿总”派大批飞机疯狂轰炸石家庄。一颗炸弹炸平了父亲和家人的宿舍,又一颗炸弹炸在父亲办公室旁边,他被震昏了。他醒来后,没有问家里被炸的情况,就立即奔向遭受轰炸损失最大的现场,抢救伤亡的同志。这次事件之后,他入了党。党对他的评语是:为党为革命不怕牺牲、不计个人得失的优秀知识分子。他逝世后,他的入党介绍人,铁道部长刘建章同志在慰问逝者家属时,还再次提到三十年前的这段往事。
建国后,父亲在铁道部负责设计领导工作。全国新建铁路都凝铸了他的心血。他为修铁路走遍祖国大江南北,我们子女一年中难得在北京看到他几次。
1965年,他把考虑了很久的修筑西藏铁路设计计划写出来了。他说要在七十岁以前完成最后一个修路心愿。他将计划一份上报铁道部党委,一份呈报给周总理,一份给了陈毅同志。父亲想到自己已是六十五岁了,西藏高寒,空气稀薄,修建计划如果再拖几年,他就难于亲自参加了。他是多么希望计划能早日得到批准啊!没想到,1966年动乱开始,后来他被诬为“走资派”、“党内反动学术权威”进了“牛棚”。
1971年,他从河南干校被初步落实政策回到北京,一条腿骨断了,身体衰弱了,七十多岁了,又是“四人帮”猖狂的日子,他当然无法恢复工作。但是,他还是想搞西藏铁路。他多次搜集有关西藏的地形、气候等等资料,又多次表示他年龄虽大,体质尚强,要到西藏去拚拚老命。1981年他已四度入院医病,在一次昏迷后醒过来时,还对我说:“没有搞成西藏铁路,真是死不瞑目啊!”在病中,五届人大和政协开会,他多次要我转请部里去取文件,甚至要亲自去参加会。他说,他唯一的提案是修建西藏铁路。话犹绕梁,他却逝世了。
父亲的一生,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中国所走的道路。一个从爱国到接受共产主义思想,投身革命的洪炉,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努力改造主观世界的高级知识分子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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