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电影票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一张电影票
吴若萍
“一张电影票，谁要？当场的……”
我忙调头看去，只见人们蜂拥地向喊卖票的青年涌去，无数只持钱的手伸向他：“让给我！给你五角！”“我给一元……”卖票者看到无数只伸向他胸前的手，一时不知让给谁是好了。
还在成都时，就听说S片是部极好的影片，看过这部影片的人无不兴奋地谈着影片中人物和故事，当时我因忙着出差北京，错过欣赏机会，一路上都在后悔遗憾中。来到北京，几次路过这家专上映旧片的影院，到门前买票，都失望而归。这次，卖票者要卖的，正是我想看的S影片呵！
“哎，小同志。”我站在人群外面，踮着脚望着他说，“我是外地出差来北京，马上又要离开。……”
也许我外地口音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望着我犹豫一下，接着便向人们挥了挥手说，“这位老同志是……你们还可以看下一场。”说着挤出人群，如同对自己长者似的扶着我的膀子，亲昵地说：“就我俩看罢。”说完把票递给了我。两人一起入了剪票口，我一看，两张票是不同的座位，怕散场后找不到他，连忙掏出一元钱递给他，刚才不是有人出他五角，一元钱么？谁知他一伸手捂住我的钱包说：“找不开，散场再说罢。”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一边看影片，一边不时地想到这个让票的青年为什么对我如此宽待和照顾：他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从他蜡黄的脸色和衣着上的寒碜上看来，家庭经济肯定是不怎么宽裕的，未必是专在剧场门前贩卖黑票，旨在弄些钱来喝酒、抽烟那类青年么？至于他不愿让给别人，而偏偏要让给我，又把好的座位让给我坐，那不仅从我口音上听出我是外地人，而且从我年龄和衣着上判断我是个不小的干部？想从我身上捞到点什么好处？电影终了，整个剧场电灯都一下亮了起来，观众如同潮水似的向各个门口流去，我也随人们立了起来，但马上又想到还未付人影票钱，我这一走，他向哪找去？便又收住脚，四面张望那个让票青年。谁知我望酸了眼睛，偌大个剧场都渐渐地空了下来，还未见那个让票青年到来，不得已，我也只好随着最后几个人向门口走去。站在剧场门口一望，见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仰着头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S片的招贴画。我忙走了过去，埋怨说：
“咳！人都走完了。我眼睛都望酸了，也看不到你来找我，原来你在这欣赏……”
“散场时人都向外走，”他依然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直直地望着我文静地说，“向里不好走啦！”
“那你就不怕我……”
他看着我微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同时用手把盖在前额的一绺头发拢到上面去。
“你们在外地工作辛苦了。来北京一趟不容易，就是请你看一场电影也没什么。”说着又扶着我向剧院门外走去。然而我心里想他说的是漂亮话，也许他就在门口等我，看到我出来，又故意调过脸去，佯装欣赏招贴画罢了。走出剧场大门，我又拿出一张两元钱的票子交给他说：
“这是给你的电影票钱。”
“电影票是两角伍分一张呀！”他睁大了那双泛黄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
“这我知道，可是有人出你一元钱你都没卖呀！收下罢，拿去买烟抽罢。”说着我把钱向他口袋里塞去。他忙用手捂住口袋，身子象给火烧了似的向后退了两步，认真地说：
“不可以。两角伍，多一分也不能要的。”他说话口气是那样坚定，似乎没有任何可以通融的余地，这使我一下呆住了，好半天才忙改口说：
“对不起，我想错了，但我想问你一句：看你这样，家庭经济似乎也不富裕，你自己做什么工作呢？”
他一只手仍然捂着口袋，文静地说：“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是房建公司的一个普通工人，兄妹三人，我是老二，街道上才安排我在车站上卖大碗茶……”
“那你——”
“国家形势正在好转。”他仍旧望着我文静地说，“我们的困难也将很快过去。这种时候，越要用自己行动来写好自己历史，不要因小利做出一件既不好对别人说，也不敢回忆的事情来……”
我明白了。为自己刚才在剧院中想到的一切感到羞耻。
他收下我的两角伍分钱，说声“再见！”走了，背影消失在那翻腾的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