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思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帆思
赵丽宏
1
我曾经随帆出海。
船夫升起帆，就象升起古老的旗帜，就象挥动起他们的古铜色的手掌，挥别港口，召唤着辽阔的大海。
风鼓足了帆。桅樯因狂风满帆而感到痛楚，它在吱吱呀呀地呻吟，诉说着风的威力。船破浪向前了，就象鹰，展开巨大的翅膀，矫健而又自由地飞翔……
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然而它竟是这般灵活，在几根绳索的牵引下，不停地改变着方向，始终和风保持着适当的角度，不管顺风、侧风，甚至逆风，帆总能沉着而又巧妙地把风化作推动船儿前进的力。顺风时，帆船乘风破浪，象一支离弦之箭；逆风时，帆船打着“S”形，不慌不忙迂回着向前……
海是那般浩瀚，帆是那般渺小。山一般耸起的波浪就象无数张开的大口，浪花是一排排惨白的牙齿，示威般地闪烁着，起落着：来吧，来，看我吞了你！然而帆却无所畏惧，一程又一程，把前进的身姿描绘在波峰浪谷之间。勇敢的海燕呵！
哦，船尾上，那位牵动帆索的船夫，正在向我微笑呢！他脸上那些被海风刻出来的皱纹，象海的波纹，也象篷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经络，在海风里骄傲地舒展……
2
每一叶帆下都有一个勇敢而又聪慧的船夫。
多么不可思议的诱惑呵！那些在海滩上哭泣的寡妇和孤儿的眼泪，从未能淹没过他们的志向。帆，把他们和海紧紧地连在一起！
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
“船夫出海了……
他一叶扁舟，不管狂风暴雨也不管天昏地黑，究竟要寻求什么？
小舟满载着珍珠和宝石吗？
啊，不，船夫身边并无珍宝，他只是手里拿着一朵洁白的玫瑰花，嘴里哼着一支歌
……”
手牵帆索的船夫呵，你知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一朵什么花吗？你知道你嘴里哼着的是一支什么歌吗？你知道你要寻求的是什么吗？
质朴的船夫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他只是无言地从大海里收起一网又一网银闪的鱼虾，只是无言地搏击着风暴和巨浪，把船驶向更遥远的地方……
只有帆在风中激动地唱着，那哗啦哗啦的歌声多么震撼人心！
帆告诉我：什么是执着和勇敢。
帆告诉我：什么是顽强的追求。
帆告诉我：人，永远应该是大自然的征服者！
船夫呵，升起风帆吧，举起你那朵洁白的玫瑰花吧，整个大海，整个世界，都会听见你那支古老却充满生命活力的歌……
3
现存的交通工具中，帆船大概是最古老的了，帆的历史，也许和人类的历史一样漫长。谁也无法知道，最初的帆是何等模样了，许是一张毛茸茸的兽皮，许是一挂树枝和树叶编织的席片……而人类的发展和进步，几乎是和帆连在一起的。发明帆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伟人。帆，不仅使人类在水上伸展开腾飞的翅膀，它给人的想象和启迪也是无穷无尽的——既然一根桅樯和一片布帆便能把桀骜不驯的风牵到人类手中，驯化成能和力，那么，人类为什么不向大自然、向世界索取得更多更好呢？于是，人们扯着风帆，离开了荒蛮的滩岸，帆，把历史的小舟送进一个又一个理想的港湾……
当潜艇潜入海底，当飞船飞向太空，当各种各样的现代化船队远航四海，帆，却依然故我，依然是那么简单，那么古老，依然是那么悠然，那么沉着……
是为了让人们记住遥远的历史？
是为了让人们读一首古老的诗？
是为了在节奏越来越快的现代音乐里弹一曲幽缓的古筝？……
也许都不尽然。人类还需要风的动力，还需要拚搏的意志，还需要在大起大落中保持平衡的艺术，于是帆的魅力便不可能消失。它的古老的质朴，它的原始的合理，它的不平凡的简单，永远会给人以新鲜的启示……
帆，是人的颂歌，也是自然的颂歌，是人和自然的一曲和谐的协奏。
只要江海不枯涸，只要有人类，就有帆。
是的，只要帆在海上飘飞，大海就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