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　新境界——评新编历史昆剧《钗头凤》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剧评

老故事　新境界
——评新编历史昆剧《钗头凤》
郭汉城
上海昆剧团在京演出《钗头凤》（郑拾风编剧，李进导演，计镇华饰陆游，华文漪饰唐蕙仙），是一出优美的历史剧。它以深刻的悲剧性和强烈的抒情性的巧妙结合，构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陆游、唐琬（蕙仙）少年恩爱，逼于母命，夫妻分离，抱恨终身。这个悲惨的故事，千百年来，一直打动着人们的心。陆游为此写过一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直到晚年，他也没有忘情于年轻时候的恋人，写下许多真切动情的诗篇来怀念她。然而，要把这个《孔雀东南飞》式的封建社会的老故事写成剧本，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一是在这个故事中，缺乏南宋这个特定的时代环境的显明的影响；二是单纯的家庭婚姻悲剧，不足以表现爱国主义诗人的完整性格。这个问题，在前人写这个题材的作品中也是存在的。上海昆剧团的《钗头凤》的作者，努力突破这种局限，着意追求新的境界，取得了前人没有达到的成就。
如何把陆、唐的婚姻悲剧，放在南宋的时代大背景上？如何在这个悲剧中表现陆游爱国主义的思想情操？这是使这个老悲剧产生新意境的关键。作者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在剧本的整体构思中作了几个方面的安排。首先，要使悲剧和时代联系起来，必须找出作为两者间的联结点的情节。我们看到：在陆游赴试的前夜，陆母以“孤鸾星照命”为由，逼陆游休弃唐琬，并以陆游今科能否得中作为鉴别唐琬是不是孤鸾命的依据。在赵构当政、秦桧专权、共同推行卖国投降路线的情况下，陆游落第临安是必然的。这样，陆游与唐琬的悲剧命运，不仅是几千年来的封建家长制的结果，也是南宋社会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结果，从而大大深化了悲剧的社会意义。
为了在这个悲剧中表现陆游的爱国主义精神，还必须延长悲剧的持续时间。因为悲剧发生的时候，陆游还年轻，还没有经历抗金的斗争，自然不可能在悲剧中充分反映出来，所以作者把悲剧时间延长到陆游的一生，从他二十来岁与唐琬分离，一直写到八十多岁的暮年。全剧七场戏，前四场主要写陆母的逼离。后三场戏的时间跨度是很大的，共六十一年。这样写是必要的，因为它提供了一种可能，使陆游一生备受投降派排挤打击、壮志难伸、报国无门的遭遇，与他的爱情悲剧在思想感情上很自然地结合起来。这样的处理是大胆的，也是很有创造性的。
最后，为了加浓和烘托悲剧的时代气氛，作者在陆游和唐琬的悲剧故事中间，又穿插另一对夫妻——李贵和兰香的悲剧故事，使它们交互辉映，交互渲染。李贵和兰香，与陆游和唐琬一样，也是靖康元年金兵攻陷汴梁从小流落到山阴来的。他们也是满怀报国热情，希望收复中原，重返故土。但结果也同样地是事与愿违。这两对夫妇的悲剧命运，是顺着三次进沈园的次序，并行地发展的。“一进沈园”，他们初次晤面，因志趣相投，结成了忠诚的友谊。“二进沈园”，唐琬已再嫁赵士程，兰香则已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李贵投奔牛皋部下，因牛皋被秦桧用药酒毒死，李贵也再无音信。唐琬与陆游的重逢成为永诀；兰香则是徒然地盼望着李贵归来。“三进沈园”，陆游已是八十衰翁；兰香也是八十岁的老婆婆了。一切都已失去，只剩下心中美好的记忆。
至此，经过作者在情节结构上的匠心独运，发掘悲剧的时代意义的基础已经奠定。但作者并没有停止于此，他紧紧抓住悲剧更为重要的一个本质特征，充分发挥这个题材的抒情性质，把主人公性格中崇高美好的东西尽量揭示出来。
陆游是一个杰出的诗人，唐琬是一个有名的才女。他们的深情厚爱，不仅建立在共同的高度文学修养上，更重要的，是建立在抗金复国的共同的政治抱负和理想上的。所以当命运的打击沉重地、无可挽回地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唐琬为了不使陆游绝望，把悲痛压在心底，鼓励他去报效国家，“抒壮志，立朝除奸荡寇”。试想一下，把巨大、强烈的悲痛强压在心底，要忍受多大的痛苦，要付出多大的自我牺牲，而且终难强抑得住。所以到她临死之时，强烈的感情终于象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陆游也有两次感情的大爆发，一次是“园逢”在壁上题完那首《钗头凤》，掷笔放声大哭。另一次是他“三进沈园”，对景伤情，感到壮志沉埋，有负爱人生前对他的期望。在这两次感情的爆发中，流露着他对爱情的忠贞，对祖国的热爱的高尚品质。
强烈如火的感情，必须要用浓缩如酒的、诗的语言来加以抒发。现在不少戏曲剧本唱词的毛病，不是伤于过“文”，就是失之过“水”。而剧本《钗头凤》作者的文学造诣发挥了突出的作用。特别是蕙仙临死时唱的那段“滚绣球”和陆游“三进沈园”时唱的“红绣鞋”，写得多么真切，多么动情，一句“问大地何处是书生报国处”，悲愤苍凉，使人回肠荡气，心绪难平。它们在苍凉中包含着热烈，在绝望中洋溢着希望，使观众为悲剧主人公的悲惨命运掉下眼泪的同时，又感受着一种鼓舞的、向上的力量。从全剧看，主人公始终处于坎坷悲愁的逆境之中，甚至恶势力最终无情地摧毁了他们的生命，但他们崇高的精神，优美的品质，却生命力充沛地活跃在观众的心里。这就是悲剧的力量！这就是深刻的悲剧性和强烈的健康的抒情性相结合的力量！
饰演陆游、蕙仙等人物的演员，他们高超的表演艺术，细腻地刻画人物心理和热情奔放美妙结合的演技，对完成这个悲剧的任务，作出了贡献，是非常值得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