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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人复苏的事业〔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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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01-03
第7版()
专栏:

催人复苏的事业〔报告文学〕
陈祖芬
只能用爱来交换爱,
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
——马克思
虚无和无限
老高绝不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但是当他在自己思想的地质层里发现了那么不美的杂质后,又非常地不安起来。如果把那杂质遮盖起来,铺上草坪,那么人们会认为他象草地一样坦荡、无私。不,不,他的精神世界并不是一方绿茵茵的草地,而是一方黑白相间的战场,一个既有天使又有魔鬼的战场。他不想把魔鬼藏匿起来,象一个天使一样出现在全厂大会上。是的,难道当了厂领导就不准有缺点了吗?
“……同志们,人离开机床、离开办公室,就应该关灯。为什么做不到?我不是批评你们,我是说,我自己就没有做到!可是我在家里关灯关得很起劲!(全场笑)我家那间屋装着一只30瓦的和一只8瓦的日光灯,还有一只3瓦的蜡烛灯。客人来开30瓦的,平常开8瓦的,不看书时还可以开3瓦的。为什么?节约钞票么!(全场大笑)可是在厂里,好象灯愈亮愈好!(全场笑)其实关一次灯,又用不着我花十斤力气,一斤力气也用不着呀!为什么用一秒钟花一两力气的事也不做呢?还是没有把自己当作工厂的主人!……”
全厂职工会意地笑了:老高做工作总是把自己摆进去!瞧他那矮墩墩的身子,圆乎乎的脸,多实在!
真诚从来是动人的。不过老高自己知道,他的真诚度还很不够。譬如金师傅,他犯了错误,你批评他了,处分他了,可是你到底关心过他吗?
这天夜里,老高敲着金师傅的门,只听屋里咣当咣当好一阵乱响。嗯?显然有什么东西要藏起来不让他看见。这人又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人怎么办呢?真是……门开了。呵,金师傅一家四口住着一间才四平方米多的屋子。妻儿睡在架起的铺板上,他睡在架起的大洗衣板上,而且头得顶着门,腿得缩在铺板下面。晚上谁要起个夜,就得把铺板、洗衣板都拆掉,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得起“床”!
老高望着眼前这一堆横七竖八的木板,他的心咕咚往下一沉,好象掉进了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金师傅一家天天就这样睡!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让工人干活的时候老说你们是主人!可是人家有困难的时候,我把人家当主人了吗?金师傅这样生活,算个什么主人?我要工人爱厂如家,可是我应该首先想一想:这个厂叫不叫人爱?他这么过日子,你叫他哪来的积极性?
怎么?他还抽这种一角来钱一包的香烟?
“金师傅,这种烟是很伤身体的呀!”“没钱。家里四口人,老婆有病,苏州还有一个娘。”“噢……你在看《机械工人》?跟厂里借的?”“不,是我省下烟钱自己订的。”“你抽一角钱的烟,省下钱来订杂志?”“一直订的。想搞点革新。”
“金师傅,这是主人翁的精神!”对,要把他这个优点提炼出来:“你好好搞革新吧,厂里想办法给你解决住房问题。别背包袱,有困难你得说呀!”
金师傅受了处分后,一度什么“病”都来了。
“金师傅,这个活你本来做得很好的,这回怎么——”“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年纪还能说大就大了?他本来只有一个病:肠炎,每天总要拉几次,医生严禁他吃肥肉。现在他一有情绪就存心吃肥肉,然后交上一张写着肠炎的病假单走了。可是这些日子金师傅怎么年纪也不大了,肥肉也不吃了?
“金师傅,你最近来得这么早,走得这么晚,你一天在车间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次也不见你犯肠炎?”“我手头这革新搞不出急死了,忘了犯了!”
有人讲,对无限来说,人是虚无;对虚无来说,人是无限。象金师傅这样一个犯过错误因而自觉“低人一头”的人,象这样一个住在四平方米多的小屋里的人,在这个广漠的世界上,不等于就是虚无么?不,他同时又是无限——他把刀具革新后,工效一下子提高了10倍!然后接连又搞了十几项革新。呵,你能想象吗?你的想象力够得上他的创造力吗?
“老高,你这么表扬金师傅,你对受过处分的人怎么这么关心?你让我们向谁学习?”“怎么,人犯过错误就该象监督劳动一样吗?他哪一点好我们就表扬他哪一点!你认为你清白,那我把你的档案翻出来,看看你的父母有没有问题?你父母就是没问题,我再看看你的社会关系里有没有问题?而且你能保证你到退休都不犯错误吗?如果人家有错误了,我们就遗弃他;用得着的时候就找他,那么,这是雇佣思想!要办好工厂的第一条,就是要明确这一点:工人是主人!”
金师傅住进了新房,又参加了技术革新现场会。他看着参观的人群从他革新的一件件刀具旁走过——嘿嘿,其实这没什么,你们也可以订一本《机械工人》么。他无声地笑了,说得更准确些,是他的心灵在笑,脸上却依然很少笑的表情。可不,客人尽可以赞不绝口,主人可不能自鸣得意。主人?主人……
呵,一颗热诚的心就是一个太阳,可以哺育起多少自尊和自信。如果阳光吻遍每一方土地,如果万物伸展着去亲近阳光,呵,呵呵……
沉沦和升华
老高从来喜欢真实。但是当他货真价实地让人顶撞了以后,却又感到了一种真切实在的痛楚。他,堂堂本厂的领导去找一个工人,可那工人怎么说——“我没空。”“是我找你,你也没空?”“那回我找你,你说没空,以后再谈。我一等就等了你几个月!现在你找我,我也没空!”
这个工人敢这样回答他!而且当着车间这么多人的面!他好象看到自己的尊严正在一个个工人的眼睛里熄灭下去……是呵,如果上级领导找他,那他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变没空为有空的。可是工人呢?一个工人在厂里工作一辈子,能有几件事找他呢?如果一个干部只是对上级负责,那么群众就会产生不信任感、甚至是不安全感……
那不是小曹来了?小曹那似乎是木然的脸上,明显地让人觉出一种不安全感。他个子本来就高,加上双眉微微挑起,看人便总是俯视的,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两个月前他递上一份辞职报告:“今后不管发生什么后果,不用厂里考虑。我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小曹,你出外照相混不下去的!把辞职报告要回来吧!”“师傅,全厂都知道我想走,再要回辞职报告,我没有面子了!”但是,更没有面子的事发生了:才两个月他就回来了。他觉得全厂的每个窗户后边都有眼睛在朝他看。看他怎么下台,看老高怎么整治他,总之,看白戏了!而且全厂谁不知道只有小曹拍着桌子骂过老高,此后两人相向而行也视而不见的。唉,好象全厂的工人、机器都屏住了呼吸,单听着他走向老高办公室的迟疑的脚步声了。
“我回来了。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吧。”他高挑着双眉,强硬地俯视着小个子的老高。
但老高看到的不是强硬,而是明明白白的不安全感。是的,小曹每一下肌肉的抽动都宣告着他在防备、在审视、在时刻准备应付他、回击他。如果领导地位给人带来的就是这些,那么实在太叫人悲哀了!
“坐下吧。”老高指指他坐的板凳。这是那种农村开会常见的长条木凳。老高办公始终坐这条板凳——来个人可以同坐一条凳,彼此未说话就先亲近了三分。“你走的这两个月,生产上去了。这你知道了吧?所以我们上海高压油泵厂并不缺少你这一个人。我这人火气大。我一开始也不想请你回来,但是其他干部都认为要对你负责!从你辞职这件事中,我们看出你敏感,有独立见解,有魄力。希望你能在厂里起骨干作用。”
处分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去发现人。老高发现小曹的女友薇薇到外地的一个上海分厂工作,在那儿水土不服,头发掉得光秃了一片,还大口大口吐血,被送进了上海一家医院。好些人劝小曹:“和薇薇吹了吧。她这个病好不了啦!人又去了外地!上海姑娘有的是,你还不好找?”“什么?!现在社会上好些人不讲道德,我就是要讲道德!”“你要变成憨大了!”“那你就叫我一声憨大好了。你现在就叫呀,叫了不就完事了?”
老高呵,为什么你认为政治思想不好的人,却有着这么好的道德呢?这个小曹和你印象里的那个小曹简直判若两人!不,他还是原先那个小曹。只是,原先往往把政治思想和道德品质割裂了开来,于是造成了政治思想“好”的人,道德品质不一定好;道德品质好的人,政治思想又不一定开展。使政治思想成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如果不了解、不关心群众的思想、疾苦,真正是失职呵!对,先给薇薇联系一个好医院,然后想办法把她借调到油泵厂……
薇薇出院后借调来了,已经秃了的头顶上又长满了青春的黑发,蓬松卷曲地披垂下来,把她那清瘦的脸衬托得愈发楚楚动人。小曹默默地望着她,爱情在相对无言中达到饱和……呵,他透过薇薇看到了老高:“薇薇,我们怎么办哪?怎么报答厂里呵?”“为厂里多多出力!”“我把被子搬到厂里去也行,我一直干活不休息也行!”
厂里自然不会让他搬被子来,倒是让他当了代理组长。他象各个班组长一样提前一小时就上班了,老高也照例在上班前一小时到各车间询问上一天的生产情况。小曹一见矮墩墩的老高走进车间,竟失去了“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他毕竟只是代理组长,让他这样一个有过错误的人来汇报工作,老高会认可他吗?
“小曹,昨天你们组完成了几台?”老高象每天招呼组长那样地招呼他,似乎这个组的组长从来就是小曹,似乎这是多么习惯成自然的事,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当然应该是小曹而不是别人!
我们没有必要知道小曹他们那天完成了几台,但是我们却不能忽视这个数字:小曹代理组长期间,他们组的生产任务超额完成了20%!一个人,当他被社会承认、被社会需要的时候,他会变得多么充实、多么能干、而且多么想干呵!
“你怎么又买企业管理的书了?这是头头看的书!”“薇薇,我们多学点本事,就可以帮厂里多出点主意!”“嘻嘻,那时你还要离厂!”“那时我以为头头尽是整人的。没想到,嘿嘿嘿……”
小曹和薇薇揣上新买的书,跃上自行车飞驰而去了。象鱼儿跃起,象鸟儿飞翔,象阳光升腾,象船儿竞发……是的,权力可以使人沉沦,也可以使人升华。呵,如果领导者都能象春风一样催人复苏,呵,呵呵……
枷锁和自由
“小龚,你对我有意见,为什么在背后说?”
“老高,我不是背后说人,我当面也要对你提意见的。作为一个组长,不仅要做好本组工人的工作,还应该有规劝领导的能力,厂领导对全厂的每一个工人不可能都了解得很清楚么!”
老高不觉一震,大有冰消雪化、春暖花开的感觉——是我让大家都来做人的工作,现在做到我自己头上来了,不高兴吗?好你个小龚呵……
……小龚在金工车间匆匆走着:“小杨!”“嗯。”“你四月份超产50%,现在又完不成任务,为什么你的波动这么大?”“我就这么个人!我的情绪波动如果用脑电图一测,肯定是直上直下!”“你是不是谈恋爱不顺利?”“你别管这么多!”
……“小杨。”“你怎么又来找我?我顶多不就是不拿奖金么?就是没工资我都不在乎!我父母的工资够我花了!”
……“小杨。”“又来了?!你怎么这么叫人腻味?你再找我,我关上机器走人!”
小龚望着浑身喷火似的小杨,突然想起了轻摇羽毛扇的诸葛亮。诸葛亮不是七擒七纵孟获,才做通了孟获的工作?组长是个芝麻绿豆官,组员也不怕你,但是,只要有七擒孟获的精神……
……芝麻绿豆官小龚走上了全市性大会的讲台,从小杨怎样成为生产骨干,讲到他们组怎样解放了每个人的生产力,从而提高产量11%……
好你个小龚呵!老高又感到一种不能自已的激动:我们厂多少人都在致力于这项繁琐而又伟大的工作——把人的思想、人的能力解放出来!但是还有多少人急需我们去解放呵……
你看小梁,因为体弱,因为家务事,因为当代中年知识分子常有的多种枷锁,他从来无力启开他的知识的库存。占而不用,非财富也。老高找到小梁:“明天我在全厂大会上动员后,你接着讲!我厂要把油泵搞上去,你就要把革新攻下来。我相信你!”“相信我?相信我?!”“是的。我相信你不会让全厂职工失望的。”
小梁入厂以来第一次在全厂大会上发表了出人意料之外的豪言壮语后,立即颇有一些“合乎情理之中”的议论:小梁这家伙吹牛皮!他还能搞革新?老高上他当了!
人们呵,为什么还要把一个个枷锁套在别人的身上呢?难道我们身上的枷锁还不够多吗?
小梁家三面都是不隔音的墙,而且三面都有人家。他整天生活在几户人家的综合噪音里,但他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在屈起的膝盖上搁上一块洗衣板,心平如镜、身外无物地画着设计图。他的床上已撒满了数据纸、图纸。“喝豆浆吧!”妻子小谈端着碗浆走到他床前。可是小梁在综合噪音的“陶冶”下,对一切习以为常的声音都有一种免听力了。但是怎么的?四下里突然这么静!偶尔的静寂倒反而会使他产生一种惶惑感。是的,怎么没声音了?呵,小谈什么时候进屋了?她在抹眼泪?又是为了什么?好,我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喝豆浆。这样行了吧?不哭了吧?
“去你的!去去!还笑呢!你得过肝炎,你还有什么资格要强!肝炎这病发一次就重一次,你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们这点工资一家三口对付着过。你再生个病,我们经济上受得了?”
小梁手中的豆浆晃荡起来:小谈天天给他买一碗三分钱的豆浆,她自己可从来不喝一口……
小谈的额头上显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这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刚三十来岁呵。她原来是那样的白净、娴雅。她一无修饰。但她的自然美,她那种不是被服装所淹没而是使人无暇顾及她的服装的纯朴的美,给这间在噪音中沉浮的屋子,增添了怎样的光辉!可是小梁呵,你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带来了老高。可不,老高又来了。他那矮墩墩的身体、圆乎乎的脑袋和热呼呼的话语便一下把这间屋子撑满了:两口子又怎么了?唉,没有关系。我爱人对我很好,可是也老说我。她还是党员,还是党小组长呢!可是我能怪她吗?我没时间搞家务,她多辛苦!尤其是我们一忙,只好把独生女儿一直寄养在我岳母家,搞得女儿对我们两个都没感情。唉,这个女儿就算是送给岳母了……我爱人怎么好受?我又……
是的,他又怎么好受?女儿一见他来就拘束,就溜出门去!当着他的面溜,两个人都很不好意思。可不是吗?女儿觉得这么冷落父亲,哪里象个女儿;父亲觉得他想不出办法和女儿亲近,又哪里象个父亲?上次他去岳母家,把糖果放在桌上就转身去和岳母说话,故意把背对着门,让女儿拿了糖从他背后溜出门去……女儿呵,你就不想看一眼爸爸么?你就不能叫一声爸爸么?……
小梁夫妇望着神色黯然的老高,什么都明白了。是呵,是呵,生活里总是有烦恼,有痛苦,要敢于全面地接受生活,那么人就能从不和谐走向和谐,从不自由走向自由。
小谈的眼睛里又泛起了爱的光辉:“小梁,你怎么还不换外衣?”“不脏。”“还不脏?再脏我就更不好洗了。”“你又不让我自己洗,我想,假设每件衣服多穿几天,那么你平均每月就可以少洗几次,那么一年……”“去去去,快把衣服给我!”
小梁把脏衣服给了小谈,把革新好的七孔钻机给了厂里,提高了工效三倍。英国液压公司代表团来厂参观了:“这是什么厂制造的?”“是我们厂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你们这么小的厂能制造?哪位是设计者?”小梁走上前来,两只手上还全是机油。英国代表团团长不顾一切地握住他那油污的手:“中国人了不起,了不起!”
日本代表团来了:“想不到中国有这么好的厂!你们有优秀的厂长,优秀的职工!”
小梁被日本代表团请去参加宴会。他一到圆桌旁,翻译就向大家介绍:“这是上海高压油泵厂的。”这个圆桌旁的十来位日本朋友哗地一下全站了起来:“喔,是上海高压油泵厂的?好,好,好!”
日本朋友等着小梁说话。小梁想说,想说他得到的太多了——自豪、充实、富有……
中国所以穷,关键是人力还没有解放出来。哪位诗人说过:要每天每日去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获得自由与生活的享受。如果每个单位都能成为让人们的能力起飞滑行的场地,呵,呵呵……
离 心 和 向 心
刚烫完发的姑娘最担心的是什么?淋雨。学徒工小高站在厂门口,望着雨天直发愁。“小高,回不了家了?”“呵,老高!我没带伞”。“给你,快走吧。下班车挤!”“那你自己没伞了!”“我没事,你的头发淋湿了可惜!”“老高,你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小徒工,我一定要为油泵厂多出力!”
小高撑开伞消失在雨幕后了。但老高的视象里依然是她那对充满了感激之情的大眼睛——我不就是借了把伞给她吗?她就……而且借伞这是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这么做的、非常起码的事,为什么她那么感激涕零?不就是因为我是领导!多少年来的不正之风使群众和领导之间横上了森严的等级,产生了一股股的离心力……什么时候小高借了我的伞,或者说什么时候小高们借了领导们的伞,都能象借了自己兄弟的东西那样随便,我们的党群关系才算正常。任重道远呵!今晚离厂前还要做几件事?对了,先上楼找一下老韩。
老韩小时候,母亲带着他们五兄弟住一间厢房。孩子们长大了,房子却没长。只好把一间厢房上上下下隔成六间,老韩带着他的妻儿就住在这六分之一的格子里。只要有人上楼,脚步声就响得象春雷滚滚,一个个“格子”便在雷声中动摇。常年在这种危楼里生存的人们,还能有什么抱负?但是副厂长兼工程师老韩下了班就站在五斗柜前铺开图纸,画着油泵的草图。他只能见缝插针地站着,因为桌子得让孩子做功课。他也确实瘦得象根针似的,天天下班后站着,站得内脏下垂了……内脏下垂了,油泵上去了。难怪有人说危楼春晓呵!老韩从1978年以来,年年是劳模。按照市里规定,他填上一份表就可以搬单元了。但他不填,不填……“孩子,你到底申请房子了吗?”“妈,我申请了”。他这么虚晃一枪,只是因为不忍心让妈失望。妈要房还不是为了他——舍不得他老是“见缝插针”呵!可他哪有心思要房?当然,其实这用不了他花多少精力,只要他在五斗柜前站上几分钟,填上一份表就行了。但是不行呵——你看看我们这幢楼,那一楼二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还住着一户人家,我们厂里还有很多人都住得很挤。为什么我就得搬单元?我是党员,群众总是从身边的党员来认识党的么!唉,这段时间我不如晚些回家,等妈睡了我再回家,省得再听她叨叨了……
老韩快半夜了才摸进家门。“孩子,你可回来了!”“妈,你还没睡呵?”“你不回家我能放心睡去?饭菜都给你热了三次了,热了又凉,热了又凉,你还不饿坏了?快来吃吧!”“妈,你早上起得早,晚上还这么等我,你身体受不了的呀!”“我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只要你别累垮了!厂里还指着你呢!等你搬进了单元,买把椅子,到家坐着看书、工作,妈就死也瞑目了……呵,你怎么了?累坏了吧?心烦了吧?妈不说房子的事了,不说了……”“妈妈,我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老高心里一阵紧缩:老韩呵,组织上给你安排好一个单元了,这次你一定得搬。危楼春晓的精神固然好,但是我们要让你安居乐业!我们的人民付出的是这样多,得到的是这样少!我们欠人民的是太多了!老韩呵,我们所幸的是有一批象你这样的党员干部,我们厂一次次的分房、调资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我们的群众才会对工厂勃发起不可估量的向心力……
老高不禁又深情地打量起油泵厂来了。经过雨水洗涤的工厂象个容光焕发的姑娘似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并且毫不怀疑他又会在被他用目光读遍了的一切上面,再一次感受到那独特的美……
上海高压油泵厂座落在上海一个以人口的高密度和房子的破旧度“相得益彰”的区域。厂房自然也得和周围的民房浑然一体。行人如果匆匆走过厂门口,很可能误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弄堂口。但是你向里一望,便会大感别有洞天——院子里满是花坛、花圃、假山、亭阁。平台上、屋顶上也铺上了泥土,栽上了冬青、黄杨、夹竹桃、月季……那狭小可怜的厂房,在花红柳绿的掩映下,象一个天生弱质的姑娘,一旦获得爱情的滋润,竟出落得美丽夺目,赢得了全厂职工的喜爱,还引得多少上海人都要到此厂一睹为快。1982年4月份,有一天就来了一千人!(不知是不是需要竖起一块“游人止步”的牌子?)这个厂总共只有250平方米的空地,绿化面积却达到403平方米。是因为他们把屋顶也绿化上了?不,首先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孕育着生命,孕育着活力……
一切管理首先是人的管理。这里不仅花木葱茏,而且责任感和荣誉感象热带作物一样地蓬勃生长。从1976年到1981年(1982年还未统计)产量和利润每年递增37%,1981年该厂油泵的市场占有率占全国同类产品的45%。1983年该厂的生产任务现在已承接了67%……在这些呆板的数字后面有多少心灵在复苏,有多少生命在闪光……
那一扇扇灯光闪亮的玻璃窗后,干部们还在忙乎。都几点了?惯了,惯了!当然,只有熟人才知道他们是干部,外人见了他们总以为这是几位工人师傅,因为他们全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只是一个个都早生白发。那不是老韩?才四十几岁,头上白发丛生,身体象小草一样瘦弱了……
不过,每一棵小草都是一种美的感召,都孕育着春天的希望。过去我们的人民拚着性命寻找党组织,因为那里才有人民的希望。而现在,我们的党正在寻找人民,因为我们有些人心已经失散了、失落了……是的,在一切一切之上的,是唤醒人们被扼杀了的需要,恢复人们被压抑了的自尊,激起人们减弱了的责任,开发人们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潜能!一个人往往和一个社会一样,总是交织着光明和阴暗,交织着昨天的阴影和明天的阳光。“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让我们用爱来播下明天的阳光……
呵,当我们致力于催人复苏的事业,人民回来了,回来了……
〔作者附记:该厂领导非常谦逊,不希望写上领导的姓名,所以只好用“老高”来代替领导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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