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淡淡的雾气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江边，淡淡的雾气
胡世宗
7月初的一天下午，我们到达黑龙江边一个叫做“勤得利”的小镇，这里五十几天不下雨，旱得土地都冒烟了。傍晚，我们几个在屋子里闷热难挨，决定到江边凉快凉快。
江边上路上人不多，远远就可以望见江面上腾起薄纱般淡淡的雾气。我们走着，忽然听到身后“咔咔咔”走得很急的脚步声，接着，三个人——一高两矮，很快越过我们向江边走去了。三人中，最显眼的是那个高个儿姑娘，她用宽大的蓝绫子扎着蓬松的发辫儿，穿着一件鲜蓝的挎肩短裙，半高跟棕色皮鞋，尤其耀人眼目的是她那双一截红、一截白的长统袜子。我们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议论起来：在这么个“土”地方，竟有穿着如此特别的姑娘？我头脑中忽然蹦出了“小斑马”这个含有嘲讽意味的代号……
我们走到江边码头的台阶时，“小斑马”正站在那儿，与一位刚刚洗完衣服的、穿戴很朴素的姑娘对话。不知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们略停脚步，这时，我才恍惚地看见“小斑马”那张并不算漂亮的脸，眼睛虽然很大，却罩着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镜，她那一排细小的牙齿也不怎么好看。她手里好象拿着一摞书本，急匆匆地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沿江堤向西去了，我们出于好奇心，向端着洗脸盆的姑娘打探，才晓得她们俩是同一座小学校里的老师，那位“小斑马”还是班主任呢！我暗暗地想，在这样的“土”地方教书，穿得这么“洋”，学生会怎么看她呢？
起了雾的江边，人可是不少：坐在浸泡江水里的小板凳上洗衣服的妇女，用大纱布沉着地网虾的老人，拿着盛有碎苞米的罐头瓶子“蹲”小鱼儿的丫头片子，脱了个精光在江里“扑通、扑通”洗澡的淘小子，把大飞轮转得溅起水来刷自行车的小伙子……
望着薄雾下急匆匆奔流的江水，仿佛自己身上灼人的热气也消散了许多。我们在沙滩上节奏松散地、自由自在地漫步，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暗下来，该往回返了。我们刚刚从西边的水泥台阶走上来，就愣住了：那位“小斑马”面对着两个孩子聚精会神地站在台阶上的柱子旁边，全然没有发觉我们走上来。等我走到他们跟前，才发现这位老师手里捧着的是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她正在给两个学生补课。我打量一下两个孩子：长辫子女孩儿，目光有些迟钝，大约有点痴；而那个打赤脚的机灵的男孩儿，肯定是个淘气鬼儿……
我问：“补习功课怎么跑这么远哪？”
她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天太热，家里和教室都闷得慌。”这时，我清楚地看见了她那张年轻却显得憔悴的脸和那排细小的、闪着亮光的牙齿……
沿着江堤往回走时，我觉得脚步有些沉重，我为自己那么轻率地嘲讽了不该嘲讽的人而感到内疚。走出很远了，我又回过头来，想再看一眼那位穿着一截红、一截白长统袜子的年轻教师，但却因为天色黯然而没有望见。可我却意外地发现江面上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