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现实困扰着的“里根经济学”——兼评里根总统的国情咨文和经济报告 [复制链接]

第7版()
专栏：专论

被现实困扰着的“里根经济学”
——兼评里根总统的国情咨文和经济报告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陈宝森
里根总统的经济复兴计划有四根支柱，这就是减税、减少政府开支、减少规章约束、节制通货流量。它兼采供应学派和货币学派的精髓，被人们称之为“里根经济学”。供应学派和货币学派的政策主张并不相同，但是他们的经济哲学是一脉相通的，即都反对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主张自由放任和自动调节，宣扬大企业是美国经济的原动力，主张让大企业主宰美国，发挥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多赚钱，然后泽及百姓。这种哲学也是“里根经济学”的基本指导思想。
内在矛盾
“里根经济学”是有内在矛盾的，突出表现在互不协调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上。
里根的财政政策以减税为重点。这是供应学派的主张。他们的理论是：只要把高额累进所得税的税率降低，资本家就愿意投资，工人就愿意工作，消费者就愿意储蓄，经济自然会高涨，赤字自然会缩小甚至消灭。他们反对传统的预算平衡论，主张用减税刺激经济、增加税收，最后达到平衡预算的目的。这就是为什么里根总统在头两年的任期中对减税和扩军所造成的亏空满不在乎，和在经济复兴计划开始时并不把控制赤字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里根的货币政策是紧缩货币供应量。这是货币学派的主张。货币学派认为控制货币供应量是能够制止通货膨胀和导致繁荣的唯一办法，主张由政府公开宣布货币增长指标并保证这一指标与经济增长相一致。自从沃尔克主管联邦储备系统以来，执行的基本就是这种方针。里根执政以后继续支持联邦储备系统这样做，尽管这种紧缩银根的作法使利率难以下跌，受到各方面的指责，也绝不动摇。
这种货币政策，如果有适当的财政政策相配合也许会产生某种效果。问题在于里根政府采取了紧缩通货和放松财政互相矛盾的做法。得到的结果是预算赤字空前庞大。政府为了弥补赤字，不得不向金融市场大举借债，排挤了私人贷款，这就使实际利率不仅不能降低反而有所上升，从而使国内外市场趋于紧缩。这对美国经济的回升无疑是极大的障碍。
变与不变
里根上台以后，第一年，他答应给美国人民治好通货膨胀而又不损害经济增长；第二年，尽管危机已经爆发，里根在经济报告中还说他的新方针将给全体美国人民带来更多的工作，衰退的经济将在年内回升；第三年，他终于承认：问题远比政府内外大多数人士的预料更严重；衰退远比政府内外大多数人所预言的更深刻，解决这些问题所花费的时间、所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所愿意花费和付出的要更多更大。
严峻的现实迫使里根总统不得不把解决赤字问题放到前列并放弃或修改过去坚持的某些主张。比如过去他曾宣布绝不同意增税。可是去年夏季他还是批准了在3年中使税收增加985亿美元的法案。今年的国情咨文又提出设置备用税，在预算失去控制时于1986年开征。又比如，过去他一直坚持削减政府开支绝不能触动军备的增长，可是今年在国情咨文中却提议在今后5年中节省国防开支550亿美元。上述种种迹象表明里根总统正在抛弃一度为他所赞赏的供应学派的某些说教。
但是应当看到，迄今为止里根改变的只是方法，而不是他的经济哲学。里根反对国家干预经济，主张对私营企业放任自由，实行有利于大企业的财富再分配，这一经济哲学确实并没有变。里根由坚持减税到同意增税这是一种变化，但是减税的受益者是高收入阶层，增税的负担则人人有份，不管减税、增税，穷人失大于得，这一点并没有变。里根谋求经济增长的4点预算方案中除去冻结联邦开支、节省国防费用和征收备用税以外，特别强调控制所谓“无法控制的”开支，这是针对食物券等涉及千百万穷人的措施，这也说明他的经济哲学没有变。里根为降低失业率提出的办法是强调在私人部门的就业，并给雇佣长期失业者的雇主以特别奖励，这是让私营企业主宰失业者命运的作法，同样说明他的经济哲学没有变。里根的经济哲学变与不变不能单用里根个人的气质和意志来解释。这是阶级的意志，它是由本阶级大多数人的利益所决定的。凯恩斯主义在战后四分之一世纪中曾经代表过这个阶级的意志，因为当时的客观条件允许这个阶级在取得最大利润的同时，还可以通过国家干预分给穷人一杯羹，换取社会的相对安定。七十年代中期之后情况变了，用国家干预来制造所谓福利社会的作法已经和这个阶级大多数的利益相冲突。这是凯恩斯主义衰落、新保守主义在各国广为流行的经济根源。里根总统国情咨文发表以后尽管穷人感到愤怒，可是国会里的重要人物则加以赞扬，企业界领导人也作了谨慎的反应，说明里根是得到统治阶级一定支持的。
展望前景
里根总统在经济报告中宣告“政府的经济预报预言国民生产总值在1983年第一季度将开始上升，接着在这一年内将更迅速地上升”。
从经济周期现阶段的各种迹象看，美国经济在今年或迟或早的时间回升是可能的。现在美国政府和企业界最担心的是庞大的预算赤字有可能拖住经济复苏的后腿或者使它转瞬即逝。前总统卡特不久前说：里根总统在执政4年中所造成的赤字，非常有可能比二百年来执政的历届总统在和平时期所造成的全部赤字还要大。
庞大赤字首先会引出高利率问题。里根总统深知巨额赤字及其连锁反应的危害，他在国情咨文中提出了控制赤字的四点方案，并宣称：如果国会迅速通过预算，就会加速利率的下降，促进经济的回升。这实际上是把皮球踢到国会面前，要国会对巨额赤字也承担一份责任。
除了赤字问题还有市场问题。里根总统经济哲学所导致的社会财富再分配以及失业问题的长期拖延，将对减税刺激起抵销作用而不利于消费市场的振兴。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估算，1983年削减联邦个人所得税以后85％的好处将落在年收入高于2万美元的家庭手里，而削减社会福利对原受益者所造成的损失将有三分之二落在年收入低于2万美元的家庭身上。显然国内消费市场是不可能靠少数人的富裕而繁荣起来的。同时失业的威胁则将使有钱可花的劳动者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因此能不能振兴消费市场也是一个影响经济回升的重要因素。
从长远看，里根总统把美国经济复兴的希望寄托在新一代的技术革命上。这是资本主义国家在当前条件下摆脱危机的理想出路。二次大战以后美国经济取得了二十多年的繁荣和高涨，在国际上首先是靠二次大战以后美国对世界市场的独占地位和对第三世界低价收购原料，高价推销成品所取得的超额利润。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形势起了巨大变化。第一、原来由一个美国独占的世界市场，在西欧和日本崛起之后已变成了由几个国家瓜分的狭小市场；第二、从对第三世界的廉价原料和能源中赚取超额利润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了；第三、在目前这种财富分配结构下面，国内对汽车、住房等耐用消费品的需求已接近饱和；第四、凯恩斯主义的政策不仅因为用过了头引起“滞胀”而走向反面，而且在国内外市场萎缩、利润下降的条件下也不再有实施福利主义的本钱。
既然上述四方面的条件都发生了变化，那么缓和经济危机就只剩下实行新的技术革命的一条路，统治阶级希望通过新的技术革命创造更多的利润，并通过设备更新和廉价新产品的推销在国内外开拓市场。
但电子技术、生物工程等高级技术的奇迹虽然已经初露端倪，究竟还看不出有发展到足以取代传统工业的前景，而由工业社会向服务、信息社会的过渡所造成的结构性失业却已形成了对社会安定的威胁，这是里根政府面对的另一个难题。
“里根经济学”至今还没有证明它能解决任何现实问题。原因可能就在里根总统是想用十八世纪的经济哲学来解决二十世纪末的经济问题，这大概是“里根经济学”所包含的更带根本性的矛盾。这个矛盾不解决，恐怕不是“里根经济学”变革美国经济的现实，而将是“里根经济学”不断为现实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