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走它自己的路——访文化部长雅克·兰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法国走它自己的路
——访文化部长雅克·兰
刘宾雁
法国总统密特朗先生在爱丽舍宫接见中国的两位作家和科学家的时候，我说：“这些年来，中国作家出国的人数、次数都很多，但是作为一国元首的客人出国访问，这却是第一次。东道主不是别人，而是法国政府，我想这绝不是偶然的。”
我的意思不是指密特朗总统本人的特点，——他既是一位文学家，又是美术、音乐、建筑等艺术的爱好者和行家。在巴黎和法国南方几个城市的游览和访问，已经给我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如果必须用一个词来表现法国的特点的话，那就是：“文化”。
但是直到和法国政府文化部部长雅克·兰先生会面，我才发觉我对于文化在今日法国的地位，还是相当无知的。
雅克·兰先生风度潇洒，谈吐明快，显得比他43岁的年龄更年轻一些。我想在他身上寻找他过去的职业和今天的官职留下的印记。他不象个教授，也没有官气，也许22岁起做律师和近几年戏剧活动组织者的经历，在他的音容举止中还留下一点痕迹。
法国社会党执政以后把文化放到一个几乎可以称为最高国策的位置。人们说，法国正在迎接着一次新的“文艺复兴”运动，而雅克·兰本人则是这次运动的指挥者。法国的文化政策之一，是反对“美国文化帝国主义”对欧洲的入侵，雅克·兰本人因而遭到美国报刊的攻击。
象所有西方国家一样，法国正面临着相当严重的经济困难，外贸赤字很大，两年中法郎三次贬值，政府又要推行耗资甚巨的社会福利改革，因而今年不得不实行紧缩政策。但是法国社会党执政第一年，就把文化经费（不包括一般教育经费）猛增一倍，占全年预算开支的1％，达到10亿美元，分配到每个法国公民身上，是100多法郎，远比美英等其他国家为多。
雅克·兰先生向我们历数了社会党在发展文化方面正在或即将采取的几方面主要措施：一、加强艺术教育，要使每一个学童都掌握一种艺术。还要新建各种艺术专科学校，包括开设工业建筑设计、摄影新技术、视听（广播、电视等）教育等新的学院和改革电影学院……。二、普及文化。过去，文化遗产和文化活动集中在巴黎，现在要普及到外地和农村去，使每一个法国人，不管住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到电影、买到书和有图书馆可以借书（近一年多来，法国图书馆的数量已经增加了三倍）。三、政府对文化事业给以资助和干预。
“我就任文化部长的第一个月——1981年7月，就制定了一个新法——《书籍法》，人称《兰法》。我们两个国家制度不同，我们的文化部无权向出版社发号施令，只能通过法律去施加影响。目的是限制低级的‘畅销书’的出版数量，保护和发展利润低、销售量少的社会科学著作和有价值的文学书籍的出版。同时，扩大发行网，增设书店。我们的基本原则是：书籍不是一般商品；它不是肥皂。每一种书，都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产品。我们鼓励出版有独特性的作品，避免文化的标准化。对于这个政策，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这正是雅克·兰遭到攻击的一点。有人说，国家干预，就会把文化禁锢起来，妨碍创作自由，造成“官方文化”。雅克·兰辩解说，正好相反，社会党政府非但不限制创作的自由，反而要为艺术和科学的发展提供更好的条件。他要做的无非是创造一种自由、开放的气氛，向艺术家提供一定的物质条件，使艺术家能够充分发挥其创造性，至于一种新的艺术运动的兴起，那是艺术家自己的事。雅克·兰说：“但是单靠钱，是不够的。一个天才的诞生，需要一定的客观形势，而这种形势是多种因素相结合的结果，其中有些因素是什么，我们一时还难以断言。”
这位文化部长说：“文化，它就是你！”这就把人的几乎全部生活都划进去了。人类学家克·柯拉克洪曾编过一本书，给“文化”一词作出了200种定义。总之，在法国领导人心目中，文化不但不仅仅是艺术、科学、教育，而且他们把眼光放得很远，是想把文化作为解决精神危机和经济危机的一种战略武器。所以难怪法国社会科学研究院的教授赫桑特说“文化是社会党政府行动的一个本质性部分”。
雅克·兰说：“没有伦理，没有理想，没有普遍的热情，你怎么能战胜今天的危机？可以说，现在的危机是智能危机而不是经济危机。这是一场心态上的、理论上的和精神上的危机。经济问题不过是这种危机的一个结果罢了。我们这些国家，自从宗教理想消亡以后，还没有创造出另一种生活的理想，而只要我们创造不出另一种理想，我们就永远走不出这个危机。我们的社会所缺乏的，是一种道德，超越个人生活的一种道德。”
在北京，我再次见到雅克·兰时，问他：单靠艺术，能够创造出一种新的理想吗？他笑了，反问我怎样看这个问题。我们在一点上达到了一致：新理想的出现，还必须伴之以对社会的改造，对人与人关系的改造。当然，就法国的现状而言，以艺术的美去充实人们精神上的贫乏，使更多的人以某种方式参加到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活动中来，也是一种精神文明的建设。
“文化和经济，这是同一场战斗！”——这是社会党的一个口号。把文化作为解决经济问题的一种武器，是法国社会党理论的一个基本要素。在今年2月份召开的索邦（中世纪以来的巴黎大学区）文化会议上，密特朗总统指出，必须承认，传统的经济理论是失败了，因为它们对于解决经济危机是无效的。他说，“向文化投资，也就是向经济投资。文化工业，是未来的工业。”雅克·兰部长说得更具体些：“随着工作时间的缩短，闲暇时间将会越来越长。将来，交通、通讯和文化将会占据生活的中心位置。因而可以预料，未来的工业将是文化工业。”这里所说的文化，既包括电影、书籍、绘画、电视、录象机与录象带等等的生产，也包括科学上的发明创造。据统计，法国每出现一项科学发明，平均可以创造10个就业机会，可使一种企业的利润提高10％。去年出现的二万多项新的科技创造专利，曾使法国四分之一企业的利润增长了40％，使法国的就业机会增加了20多万个。
文化和科学及其代表——知识分子在社会上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这当然不是法国一国，而是整个人类发展的一个总趋势。但法国社会党最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密特朗总统说：“一个有创造能力的人，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至于文化部长雅克·兰，当有人问他是否想使法国成为世界文化的领导国家时，他回答说：“不。我感兴趣的，是使全世界从事创造与发明的人取得胜利。事实上，我的一生都可以概括为一个战斗，其目的是使全世界每大洲从事于探索、发明和创造的人携起手来，共同前进。”（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