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承志同志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哭承志同志
夏衍
真象一声晴天霹雳，噩耗传来，廖承志同志突然去世了。
说突然，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预感，过去三年内，他做过两次大手术，3月中旬我访问日本前去看他，尽管他还是那样乐观爽朗，但是我还是感到他的体力已经有衰退的迹象，5月间他去广州，碰上了异常的气候变化，回来就进了医院，六届人大开幕，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他，首先是感到高兴，他病好了，可是立刻又有点吃惊，刚从病院出来，怎么能让他穿着短袖衬衫到有冷气的人大会堂去开会呢？不祥的预感竟成了事实，这一天晚上就感冒气喘，病情恶化，他未能担当起人民将赋予他的崇高任务，未能看到祖国统一，就溘然长逝了。好人为什么要早死？今年上半年，党的久经考验的好党员、好干部，我的相知几十年的好朋友孙冶方、张执一、廖承志，相继和我们永别了，能用什么话来表达我的悲痛呢。
1925年秋，我第一次在东京认识他，那时他刚满二十岁，瘦长个子、和服木屐，很象一个日本中学生，可是一接触，就使人感到他气宇不凡，豪情如火，这样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我们先后回到上海，我住在蔡叔厚同志办的绍敦电机公司，这是一个革命者的集散地，张秋人、杨贤江、何兆芳都在这儿住过，他常和郑汉先、庞大恩同志一起来找我，然后顺便在附近日本商店里买点日本酱菜和“生果子”之类，去孝顺他的母亲。
他的革命征途是十分艰险的，他对我说过：我没有算过命，但命中注定要遭牢狱之灾，这是事实。1933年6月下旬他和罗登贤同志一起在上海被捕，经宋庆龄先生和互济会的大力营救，才得保释，1935年他随四方面军长征，又因反对张国焘而被捕，经周恩来同志的解救，险渡难关，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他护送大批民主人士和文化工作者经东江游击区到达粤北，又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毛泽东同志到重庆和国民党举行谈判的时候，他才恢复了自由。他用讲故事那样轻松的口气说：假如把在日本被捕的两次，在德国搞海员工会时被捕的两次也算在内，那么我坐过“七次半”监牢，解放前七次，十年浩劫中由于周总理的保护而被软禁了五年，这算是半次。
我和他一起工作，是1937年抗战以后开始的，在广州、桂林，以郭沫若同志为社长的那张进步文化界的统一战线报纸，没有他和何香凝先生的大力支持，是不可能办下去的。1941年在香港出版的《华商报》和不少华侨报刊，都是他直接领导的。在南方局领导下，在香港这个十分复杂的环境中，他对港澳同胞、海外侨胞、对民主党派、知识分子，从普通工人、市民，直到陈嘉庚先生那样的大侨领，他作了深入细致的团结工作。那时是革命斗争尖锐而又微妙的时期，他坚持原则，和内外反动派进行了不屈不挠的、但又是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斗争艺术。他诚恳、坦率、乐观，他历尽艰险，受过不止一次冤屈，可是在工作之余，他的那种习惯性的爱开玩笑、逗人笑乐的习性不变，有人说他年逾古稀而不失赤子之心，我看这也就是他得到群众爱戴的高尚的性格品质。和他共事过的人，在他领导下工作过的人，不把他看作上级领导，而把他当作良师益友，当作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心朋友，我觉得，肝胆相照，待人以诚这些话，他是真正做到了的，也由于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朋友遍天下——知心朋友遍天下。国内不必说了，港澳、日本、东南亚，乃至西欧、北美，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人如此沉痛地悼念他？为什么政治上和他敌对的人也说“廖公德高望重、学贯中西、知识渊博、作风淳朴、平易近人”呢？这就说明了他的去世，对党、对人民是何等重大的损失。
他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社会活动家，党和国家的优秀领导人，外电说他“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有广泛国外生活经历的领导人”，这都一点也没有夸张，但是还应该说，这之外，他还是一个有才华的文艺工作者、特别是一个杰出的漫画家。1945年在重庆曾家岩，他给我看了一束狱中所作的漫画，六十年代初，在钓鱼台宾馆又看过他参加国际会议时所作的人像速写，他曾说过，只因为他能画宣传画，能编壁报，张国焘才让他带着脚镣手铐参加长征。
十年浩劫中，我没有流过眼泪，可是6月10日晚上彻夜失眠，终于禁不住流了眼泪，为了党和国家的难以弥补的损失，为了我和他历时半个世纪的友谊——我永远不能忘记，1975年7月我从秦城回到家里，第一个来看我的是他，在那夜气如磐的日子里，第一个对我说“这种局面不会太长”的也是他。但是死者不能复生，哭又有什么用呢？哀哉！　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