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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还在我们身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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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06-27
第4版()
专栏:

爸爸还在我们身边
廖蒹
爸爸离开我们去了,他走的是那样匆忙,那样突然。六届人大前,爸爸到南方出差半个多月,天气炎热,一路辛劳,患了感冒。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他带病参加了外事活动。由于低烧、咳嗽使他不得不住进医院,但几乎没有一天停止工作。
6月1日,爸爸满心高兴地答应小孙子参加他们学校的营火晚会,因实在力不从心,才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送去,并向学校表示歉意。
6月3日一早,爸爸赶去参加六届人大代表的有关会议,中午病情加重,刚出医院两天,又住进了医院。
6月6日,爸爸谢绝大夫的劝阻,穿上最喜欢的衬衫,让警卫员用轮椅把自己推到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上,坚持听完赵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
6月8日,爸爸请秘书打电话检查工作。
6月9日,爸爸津津有味地与一个叔叔谈六届人大,谈祖国未来的繁荣,批评文艺演出中的一些不正之风。
6月10日黎明,爸爸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爸爸还想做许许多多的工作,他为人民、为国家工作到了最后一刻。爸爸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他对我们的谆谆教诲,还永远留在我们心里。
我第一次见到爸爸
我童年刚刚记事的时候,我的印象中只有我的阿嫲(广东人对祖母的称呼)。四十年代初期,祖母何香凝带着我和弟弟从香港逃难到桂林,当时,祖母要参加一些进步活动,还要画些画儿,换得微薄收入,来维持生活。日寇投降以后,我们祖孙三人又回到香港。有一次,祖母带我们到朋友家去玩,回来的路上,我问祖母: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我怎么没见过爸爸、妈妈。这时,阿嫲抚摸着我们说:“你们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团聚的,等着吧,这一天就要到了。”那时,我太不懂事了,我出生的时候,爸爸正在香港组织八路军办事处,按照周恩来伯伯的指示筹集资金和物资,后来他就到粤北参加党的南方工作委员会的领导工作去了。抗战胜利时,爸爸还在国民党的监狱里。爸爸为革命东奔西走,顾不上照顾年老的祖母和我们幼小的姐弟。
我七岁那一年,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和弟弟准备睡觉了,忽然有人来找祖母,还送来一封信。祖母看了信,一下把我和弟弟搂在怀里说:“快收拾一点东西,跟这位叔叔走,你们就要见到爸爸了。”在广州,祖母带我们见到一个风尘仆仆满脸黑胡须的人,我和弟弟都吓呆了,只见他看到祖母便立刻扑了过去,祖母回过头叫我们:“傻孩子,快过来,这就是你们的爸爸啊。”还没等我们醒悟过来,爸爸的大手早已把我们紧紧搂在怀里了。他用劲地亲吻我们,脸上的胡子把我和弟弟扎得直叫。祖母见到这情景高兴地笑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感到父爱的温暖,在几十年为革命奔忙的父亲面前,这温暖是多么难得呀。
爸爸不让我们去海外
我们家在海外的亲戚很多,有祖父一系的,也有祖母一系的。祖母生长在香港,她同辈的姊妹兄弟就有11个人,现在到了第四代。爸爸曾说过,光他在海外的同辈表亲就能坐上十桌。近年来,我们国家实行开放政策,许多亲戚回来探亲时,都向爸爸提出可以资助我们姊妹兄弟出去留学,也曾邀请我们到国外探亲。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爸爸总是一面表示感谢,一面婉言拒绝。直到现在,我们姊妹兄弟六个人,没有一个出国留学,也没有一个到海外探过亲。我出生在香港,在那里学习到小学四年级,是香港许多亲戚看着长大的。前年,一位亲戚专门写信来邀我去香港探亲,他到北京来时,也当面向爸爸提出此事。于是,我按照手续在单位提出申请,逐级上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申请转到爸爸手里,就被他扣压了。直到今年春节,那位亲戚在广州见到爸爸时,又提到此事,爸爸当时点了头。可是当我去问他时,爸爸只是对我说:国内不是挺好吗,去香港干什么,还要花人家一笔钱。这样,我去香港探亲的愿望就落空了。
我们理解爸爸的心思。这几年,有些人借党的开放政策,眼睛盯着海外,千方百计找关系到外面去,羡慕海外的生活方式,爸爸对这些很不赞成,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学这一套。我们都服从他的意愿了。我的小弟弟豆豆,去年在暨南大学毕业,他的女朋友要到美国留学,豆豆也想同去,结果爸爸硬是没让去。他们结婚之后,豆豆安心留在国内工作了。
爸爸和他的外孙
我的儿子是我们家第四代的头一个男孩子,他小的时候,我在门头沟工作,不能经常回来,他就生活在老祖母身边。我祖母非常喜欢这个小外重孙,常常要自己带着他睡觉。爸爸也很喜欢他,遇到照相总把他拉在身边。这个孩子的脑袋又大又圆,爸爸就喜欢摸他的大脑袋,一有空闲就叫:于旦过来让公公摸摸脑袋。尤其是十年动乱中,爸爸被“四人帮”软禁起来,当时,只有妈妈能够去探望爸爸,妈妈每次去时总要带着我的孩子,爸爸见了孩子高兴得不得了,拿烟盒纸给他画小人,画他的大脑袋,孩子每次回来,总要拿回一把外公的画儿。在困境中,孩子给了爸爸很大安慰。
孩子上学以后,数理化成绩不太好,我们夫妇也很希望他能去学习外语。爸爸是外语学院的名誉院长,那里有他的许多老部下,我们想通过爸爸的关系让儿子到外语附中去学习。爸爸听了以后,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条件:孩子的学习成绩要在八十分以上,还要拿回考卷给他看;看了卷子还要当面考外孙,让孩子用英语和他对话,还要用英语唱支歌。当孩子站在他面前,唱了日本电影《人证》中的《草帽》歌以后,爸爸高兴得脸上堆满了笑容。可是,当我们鼓动儿子向外公提出到外语附中学习时,爸爸却不说话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向爸爸提起过。是爸爸不喜爱他的外孙吗?不是,他们祖孙之间感情很深,听到外公去世的消息,孩子痛哭得吃不下饭,是爸爸不喜欢他的外孙沾染上特殊化的坏风气。
不让一个亲属上船
1979年5月,爸爸率中日友好之船访问日本,我们知道他掌握着一部分名额,都很想去。有一天吃饭时,大家就故意议论起这件事,开始,爸爸不表态,后来,终于说话了,可是却使我们大失所望,他说:这是出国访问,小孩怎么能去呢!我们是没希望了,我们想,大姑妈还有可能去,因为她在日本长大,那里有很多朋友,爸爸又只有这么一个同胞姐姐,她还是符合条件的。但是,爸爸却仍然不同意,他反复对大姑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愿意为中日友好作贡献,可是,这次我是团长,不能照顾自己的亲属,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友好之船回国以后,社会上有许多传闻,说爸爸不但带了子女还带了孙子、阿姨。我们都觉得冤枉,爸爸却一笑了之。
给儿媳的一封信
那是1971年的时候,爸爸刚有一点自由,在报纸上处在“还有”的地位,我的大弟弟恺孙正在和他的爱人小赵谈恋爱。小赵出身在一个普通人家庭,是个芭蕾舞演员,对这门亲事她顾虑重重:一怕不门当户对,爸爸官复原职以后会看不起自己;二怕自己的脚受了伤,手术以后万一不能再上舞台,事业也没有前途了,更被人看不起。恺孙把这些苦恼告诉爸爸以后,爸爸当即提笔给未过门的儿媳写了一封信。
他说:“首先必须告诉你,你所顾虑的问题全都是不必要的。……我也曾是演员,演员的心理我是了解一二的。你的职业病,固是可惋惜的事,但也并不严重,相信今后也不致影响你的艺术前途。可是,你竟以为我们是势利到如此地步,以为你‘红’了,就‘巴结’你;不‘红’了,就会相视如路人么?我们不会这样的。我们经过的事也多了,世故也不为不深了,正因为如此,我们对诚挚的革命的感情更为重视。对你的职业病,及一切因此而起的影响,你完全不必过分过虑。”
“其次,你也竟以为我们会如此势利,一旦‘解放’了,就翘起尾巴,翻眼不认人了么?我们经过的事也多了,世故也不为不深了,人所深为嫉恶的事,我们并不愿意做。你的姐姐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那又有怎的?你一切放心好了。你不必太过‘世故’。鲁迅说得对,不世故不行,太世故更不行。你应当放下一切心头上的包袱……要相信我们。我们只祝福你们好。”
爸爸这番推心置腹、平等亲切的谈话象一股暖流,冲掉了儿媳心头的忧虑。后来,他们一直生活在爸爸身边。我们姊妹兄弟六人中,有四人都是同工农子弟结合的,爸爸从来都是平等对待。
收留遗孤 待若儿女
爸爸不趋炎附势,不以门第取人,也不以男女厚薄相待。我们家里孩子不少,可是爸爸还曾经收留过几个烈士遗孤,在家里同亲儿女一样对待。罗伟明的父亲是一个工人,是三十年代同爸爸一起在上海被捕的难友,后来被国民党杀害了。解放初期伟明在北京念书,住在我们家里,爸爸待他很好。后来他同我一个表兄一起参加了志愿军。叶挺将军的女儿健梅也是爸爸留在家里,同我一起上的中学。
在生活正常的年代是这样,在动乱年代爸爸仍然是这样。1967年,贺龙伯伯和薛明阿姨都被“四人帮”关押起来了,他们的三个孩子无家可归,到处流浪。有一天,我的小妹妹丁丁把他们的女儿幼明带回家来。当时爸爸已经被批斗了好几次,家门口的大字报都贴满了。可是,爸爸还是把幼明留下了,关心她的吃住,安慰她不要太伤心,希望她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去生活。有一次,爸爸要出去,他走到院子里,又返回幼明屋里,嘱咐她哪儿也不要去,就在这里住着,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就是这一次,爸爸离开家就被“四人帮”软禁起来,五年以后我们才又见到他。
爸爸的遗愿——台湾回归祖国
“祖国和平统一,乃千秋功业。台湾终必回归祖国,早日解决对各方有利。……”去年夏天,爸爸发表了给蒋经国先生的信,那坚定有力的词语我们是熟悉的,这是爸爸不辞辛苦,为之奔走的心声。记得是去年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爸爸叫我们都回家去,商量去广州参加祖父诞生一百零五周年、祖母逝世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吃过晚饭,大家坐在院子里的雪塔松下乘凉,谈起给蒋经国先生的信,弟弟问爸爸:这封信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可是,祖国统一真的有希望吗?爸爸十分肯定地说:当然有希望,我们毕竟都是中华民族的子孙,不是红毛蓝眼睛,有什么前仇不可解?我看团结、统一是大局,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祖国统一。如果现在蒋经国同意,我就立即飞到台湾去。
看到爸爸这样充满信心,我们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那时候爸爸一定带我们去,我们也想早一天看看台湾。爸爸连连点头,嘴里不停地用广东话说:“嗨呀,嗨呀,嗨呀!”弟弟又追一句说:爸爸现在说得好听,到那时候准不成了。中日友好之船的时候,明明爸爸手里有名额,就是不让我们去,什么“影响不好”啦、“特殊化”啦,都来。爸爸忙补充说:“不,不,去日本和到台湾不一样,那是出国访问,这是串亲戚。我们还是不信,直到逼着爸爸和我们一一拉勾才算作罢。
我万万没有想到,爸爸的话语还响在耳边,他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去台湾竟成了爸爸的遗愿。
(原载6月25日《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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