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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的“美国生活方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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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0-12-15
第4版()
专栏:

我所见的“美国生活方式”
方令孺
我在美国住过六年。从西美到东美,我住过四个城市:西雅图、绮色佳、芝加哥和麦迪生。游历过纽约、波士顿和其他的城市和乡村。也进过他们的两三个大学,接触过男女知识分子和工人,时间不能算短,生活不能不算深入,然而当我离开美国的时候,站在船沿,看着轮船慢慢离开美国的海岸,苍翠的森林渐渐隐没在蒙蒙的雾气里的时候,我心里说,我再也不愿来美国了。
为什么我对美国这样没有一点感情呢?不是没有理由的。六年来我所看见的美国生活,是庸俗,是偏见,是冷酷,是麻痹,是肥皂泡,脆弱,风稍微大一点就破碎,是一场空,五光十色,是虚假。一个为了追求真正的民主自由,想见见美好人生的学生,到那样一个一切都虚伪,一切都为了金元,一切都为了利润的国家,真要大大的失望和厌恶。
让我追述几件事,证实我的感想。
我们有五六个同学在西雅图上岸。一到就有老同学来接。第一个给我惊奇的,是听他们说那地方对种族是非常歧视的。说英语的民族最优秀,拉丁民族和斯拉夫民族是次等,犹太人和黄种人是看作三等以下的民族,垫底的是黑人。
中国学生到了美国,头一个困难是住处。我们像一群流浪人,在各处找出租的房间,但遇到的,不是对着我们把大门“蓬”的关上,就是冰冷的、礼貌的说没有房子出租。明明看见窗台上放着招租的牌子,但那牌子都好像是在对我们冷笑。
我们住下来了,是有些人家,因为他们的贫困,表示了他们对种族的宽大,中国学生算得到了“家”。
跟着就有礼拜堂的善士们,追踪而来。要洗刷我们的罪恶,拯救我们的灵魂,围绕着我们,把我们当作迷途的羔羊,皈依到上帝的面前去。
在西雅图三年,不断受教会的干涉。人们见了我们,第一个问话,就是问我们是否教徒,进那个礼拜堂做礼拜。我们说:我们不是教徒,也不进礼拜堂,他们就像遇到了魔鬼,匆匆的避开。他们在教堂里谈论我们。有一次,请一位教授夫人来替我们祷告,痛哭流涕的替我们忏悔。我们有什么罪?我们没有带鸦片去,我们没有在他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占住每个城市或乡村的名胜地点,跨在他们的头上,自称最优秀的人;我们不是去剥他们的树皮,像美国商人在四川买通流氓,在半夜里,把整片桐树园里的桐树皮撕掉,使大片的桐林死掉,那种恶毒的行为,我们不做;我们没有打人,并且非常尊敬他们的妇女;我们没有那些意图,想帮助他们的敌人去杀害他们,像他们那样帮助日本,给日本汽油和铁来轰炸我们,残杀我们,糟塌我们,更不会像他们现在一样侵略我们的台湾,杀害朝鲜人民,并侵犯到我们的东北,阻碍人类的进步,不许人们过和平美好的生活。我们有什么罪,要他们那样为我们耽心?
教会是美帝国主义最阴毒的武器,它要毁灭人民对自己的信心,破灭你对美好人生的希望,培养你自卑之感,压伏你的精神,想达到它奴役人类,独霸世界的野心。
我们看见他们对菲律宾的学生,唤他们作儿子,说他们是幼稚的民族,没有独立的能力,非要美国政府来干涉他的内政,说等待若干,若干年后,菲律宾人民从幼稚到壮大,才能让他们真正独立。但是这愚蠢的欺骗,欺骗不了菲律宾坚强的人民,看,菲律宾人民革命的威力,一天天壮大起来了。
最使我愤恨的是看见美帝毒害儿童。儿童是将来的希望,是天亮以前的启明星,他不应沾染他父亲一代的罪恶,然而,他们贪婪的统治者,就怕不能永远高高的坐在黄金台上,还要把下一代的血肉垫高自己的宝座。所以美国儿童从小就受毒化的教育,表面上是活泼自由,但重重束缚,桎梏着他们纯洁的灵魂。教堂里教他们驯服于渺茫的神的权威之下,在学校里教他们种族的自傲和仇视异族,大部分读物是侦探和强盗的故事。我有一个房东的儿子,十二岁,就看这些书,看过后把黑布包起头,拿着木棒,做出强盗的姿式,乱吓人。本来是纯洁天真的小嘴,唱出污秽的侮辱有色人种的歌声。他们是那样苍白消瘦,吃不饱,父亲失业,为了寻找职业,到处跑。圣诞节,他们最重视的节日,都不能回家团聚。美国的资产阶级,不但使他们过着这样贫穷的生活,而且还用卑鄙的诱惑和欺骗的方法,使他们不追求饥饿的原因,反幻想着他们自己,或他们的儿子会一朝变成百万富翁。但是这个希望只是梦!梦是不会做长久的,美国人民会渐渐觉醒起来,燃起他们愤怒的火。
一年一度有一个奇怪的节日,这天让孩子们尽量肆狂,打破人家的玻璃,毁坏人家的玻璃,毁坏人家的车辆,爬到电线杆上去剪电线,因此每年都有孩子在这一天为了玩火而丧失生命。这个节日,我叫它“逞凶节”,好像惟恐他们的人忘记了凶恶的行为,一年一度,温习一番。
人人都以为美国人尊敬妇女,是最高文明的表现。事实呢,妇女只是社会上的点缀。大学女生十之八九是为了争取资格好嫁有钱的人。虚荣心像污水高涨的泡沫,对自己的任务是精心修饰,用狡猾的手腕笼络男人。虽然在大学的建筑物上,雕刻着智慧的女神,公平的女神,一切崇高的品质都以女性为象征,但是这些雕刻,显得非常寂寞,没有人理它,徒然做了金元世界的装饰品。
大学的男生,求学的目的是为将来的职业。学音乐的学生,问他的志愿,只希望将来可以到各处表演,卖座,赚很多的钱。这都是资产阶级的文明,金元冲昏了头脑,把人堕落到卑下的欲望。人格的崇高,庄严的生活,创造的快乐,根本不能从他们思想里产生。
“看一个国家进步的程度有多高,就看妇女和工人的生活怎么样,妇女是否参加各种岗位上做重要的工作,工人能否参加音乐会。”柯蓝在看完罗马尼亚展览会之后这样说。说得真好。苏联的妇女和男子并肩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女司机,开动庞大的火车;有女战斗英雄,在各种生产岗位上,出现了无数劳动模范。美国妇女普遍的工作是打字员,是店铺里的店员,是小学教师,在工厂里虽也有和男子一样的工作,但得不到同等报酬。号称最高学府如哈佛大学,在我去的那时候,不收女生。女人结了婚,奴隶的身份就从此奠定了。经济是倚靠男人,家庭劳作是堆在妻子的身上,每月由丈夫给她零用钱,变相的工资,妇女服服贴贴的跟着男人,寸步不离,惟命是从。
我在美国的时候,曾彷徨的寻找自由空气。听说威士康辛大学是美国著名的自由民主之地,我就和我的外甥女到那里去入学。当我去注册的时候,教务长,一张冰冷的脸,不许我注册。原因,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年青的女人,为什么不跟着丈夫,受男人的保护和监视,而自己单独的来进一个学校?这在他们看是个大奇事。
我和这位教务长争辩,我说:正因为威大是全美最开明的学府,可以学得许多好榜样,但为什么不许一个女生为自己求学的目标而选择?他说这是美国的风俗,已婚的女人,就不能做自己的主人。当时我想起美国另一种风俗,一个未婚的少女,她的生活与行动,要受一个年长的女人经常去监视(其实只是形式的),我就说:我有一个外甥女和我一道来的,我要保护她,照料她。教务长没有话说。我注了册。你说,一个女人在美国不受人监视,就要监视别人,不做一个剥削人权的人,就该被剥削,这不是奇怪的事吗?
我们有一班朋友,组织了一个读书会,一星期聚会一次,讨论和报告。记得每次聚会的地点,总有些麻烦。记得有一次我们是在停车场许多汽车夹缝中开的。
我们有一个同学,是犹太人,是个年青的诗人,毕业了,但找不到工作。有一天早上在一条街上看见他,他瑟缩在街头做卖报童子。
美国有个著名的诗人,在威大做教授,他曾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很亲切的谈杜甫、李白。但是他在众人中间,就不同中国人讲话,如果他和中国人表示友谊,就要被他自己人轻视。
有一个暑假,我到纽约去,轮船开进哈德生河,看见纽约城,无数矗立的高楼,包围在弥漫的烟雾里,我好像看见海市蜃楼,好像是看见玩具,它的“伟大”,没有惊倒我。我只觉得昏昏沉沉像走入了梦境。纽约城充满了铁与铁轰砸的声音,天上铁道,地下铁道,爬山过谷的铁道轰轰隆隆的,麻痹人的神经。几十层高的摩天楼密密排排挤着,互相争雄的傲视着人群吞食着人群。“高贵”的妇女们,露着肩臂,披着玄狐,悠闲的白硬领的绅士们在宫殿似的客厅里谈笑着。低头一看,无数的人群,在高楼的脚下,人行道上,街心,像蚂蚁一样,熙来攘往,匆匆忙忙,忙些什么?为了生活,为了从资本家手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残余的利润。
资本家控制着纽约的空气和阳光。有钱的人可以住向阳通风的房屋,穷人住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穷人一清早从阴暗的地下室走出来,又走进不见阳光的地下铁道,走进震耳欲聋的吸血的机器间,这些机器替资本家制造杀人的武器,制造毒害殖民地的消费品,制造资本家的利润。纽约城是这样一个干枯的城市,穷苦的人们除了特为的跑到远远的中央公园去游玩以外,呼吸不到草木的清香。富人们有自己的乐园,有自己的球场,自己的游泳池,无限制的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和这生活对照的是贫民窟,污秽,混乱像一个大垃圾堆,孩子们眼睛里丧失了明亮活跃的光芒,呆滞的精神,面临着一切的罪恶。在这里,人与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石墙,父母顾不到儿女,儿女顾不到父母。
有一天一个孩子告诉我,说有一个老工人死在自己的屋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有人发现了,脱下他的靴子的时候,连脚都拉下来了。这个孤独凄凉死去的老工人,是无数辛苦、穷困一生的美国工人中的一个!他们一天忙到晚,自己都不知道忙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做了生活的奴隶,做了资本家的鱼肉。今天,他们已受尽了罪,他们有些已经觉悟起来了,有追求人类美好的生活欲望,对人类美好生活的期待,有创造人类美好生活的远景了。
(原载《小说》第四卷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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