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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中有大学问——再访琉璃厂中国书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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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09-13
第3版()
专栏:

服务中有大学问
——再访琉璃厂中国书店
本报记者 余章瑞
人们常用“汗牛充栋”、“浩如烟海”这样的成语来形容书籍之多。看一眼中国书店的书库,就会感到“汗牛”算得了什么,“充栋”也过于写实,唯有带点浪漫主义的后一句才更切合实际。
其实中国书店的这点“店底子”,比起我们民族数千年留下的古籍,不过九牛之一毛。它镇库之宝只有若干种,而我国存世古籍之多在全世界名列前茅。至于究竟有多少,则说法不一。有说七八万种的,有说十万种的,也有说十万至二十万种的,还有说五万种的。不论是国内的学者专家,还是日本的名誉教授,在他们作这种估算的时候,无一例外地要依据一部著作——《贩书偶记》及其《续编》。有如《汉书·艺文志》相当于汉代的一部图书总目,《贩书偶记》基本上是一部清代的图书总目。它收录了清代著作单刻本,以及宋、元、明著作的罕传本一万七千种,起到了四库全书总目所起不到的作用。编著者孙殿起,字耀卿,解放前在北京琉璃厂宏京堂、鸿宝阁和会文斋当学徒、司账,后经营通学斋书铺。在贩书当中,他把目睹手经的古籍,逐一详细纪录,积久成帙,先后于1936年、1959年出版。此书编成后又积得资料六千余条,1958年他逝世后,由他的外甥、当年通学斋的学徒、现在中国书店的店员雷梦水同志整理,于1980年出版。雷梦水整理出版的孙殿起著述还有《琉璃厂小志》、《北京风俗杂咏》、《清代禁书知见录》等书,及《庚午南游记》、《记藏书家伦哲如先生》等文章。
一个古旧书店的从业人员,为什么能够成长为目录学家,并对祖国的文化事业作出卓越贡献?从现在还在中国书店书库和门市部默默工作的一批老店员,如张宗序、马键斋、王中和、郭纪森、雷梦水、张金阜等同志的身上可以看出一些路子。他们的经历、学识和成就,同孙殿起有些类似。
首先是严酷的学徒生活的锻炼,古旧书店环境的熏陶,使他们从小就勤奋好学。原文奎堂学徒张宗序、原来薰阁学徒马键斋、原松筠阁学徒王中和和原通学斋学徒雷梦水等,都是十几岁就从河北乡下来到琉璃厂,一踏进书店就一头栽进书堆里,开始了“背书架”的生涯。那时书店总以“五音”“六艺”作为书的帙号或册号,以“宫、商、角、徵、羽”代一至五,或以“礼、乐、射、御、书、数”代一至六,什么天干地支、元亨利贞,阴阳五行,“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在这里都是书卷、书柜或排门的次第名号。九通、十三经、二十四史的书名顺序,当学徒的要会背诵。经史子集的分类插架,经部又分易、诗、书、礼、春秋等,集部又分文集,诗集、词曲若干卷,什么书放在什么位置,读者找书,同行配书,做伙计的要能手到书来。张金阜回忆说,那时书店掌柜没有几个肯真心教学徒的,学徒要学点手艺得偷学偷听偷记。特别是在顾客同业主和师兄谈生意时,要留心听,仔细记,什么是原本、翻本、足本,什么是单刻本、丛书本。待顾客走后,就找出书来对照比较,借以熟悉版本。如此耳目所接,日积月累,逐渐能根据书的纸张、墨色、字体、版式区分时代,弄清地域,确定是原刻还是翻刻,久而久之,对官私刻本的不同,成书年代的远近,纸质墨迹的优劣等等,就烂熟于心了。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对书的作者及其思想道德学问,对书的内容、意义和影响所及等等,逐步有所了解,学问也就更进一层了。
在卖书和送书中广结书友,向专家学者请教,是他们成才的共同途径。当年孙殿起所以完成那部巨作,就是由于“获交当代名流,裨益非浅”。在动笔之初,缪荃孙、陈田、叶德辉告诉他:“遇丛书全集之书,其朱记荣《汇刻书目》所不载者,尽可写之,补其不备。”在著录过程中,伦哲如、徐森玉、张鸿来、陈垣、孙人和又告诉他:“辑书须有原委,使览者若饮河流而知昆仑星宿所出,殊无汉漫穷搜之苦,为可尚也。”(见雷梦水著《孙耀卿先生传略》)就在这些老先生们启发诱导下,孙殿起编成《丛书目录拾遗》十二卷,《贩书偶记》二十卷,先后行世。伦哲如称赞他说:“今之言目录者,未有如君者也。”日本帝国大学教授吉川幸次郎一见《贩书偶记》,立即书赠“备见苦心,琳琅满目”八字。
雷梦水和他的伙伴们在成才的道路上也得到学者的帮助。三年学徒期满,可以外出工作了,便用一块六尺见方的格子包皮,背起一摞线装书,给学者送书上门,走累了就在人家窗台上歇一歇。1946年,24岁的雷梦水到清华大学去送书,结识了朱自清先生。朱先生喜欢收藏一些珂罗版画册、戏曲、唐诗,雷梦水就想方设法满足他的要求。有几本书是朱先生满意地买下的,如明洪武刊本、明单浚著《读杜愚得》,清道光五年刊本、清史炳著《杜诗琐证》,以及明末清初刊本、明遗民余光的《昌谷诗注》等。朱先生还同雷梦水探讨一些古籍的版本,问《读韩记疑》、《韩文故》等书的版本源流。在朱先生的考核性的询问下,使青年雷梦水更加刻苦钻研版本学。看看有一些进步了,朱先生便要雷梦水练习写作。雷梦水说:“我是个卖书的,文化程度又低,哪能写东西?”朱先生正言厉色地说:“你看宋代的陈起,你的舅父孙耀卿,不都是卖书的吗?只要立志,肯刻苦学习,就能写出作品来。”雷梦水按朱先生的教导,积累资料,练习写作。积数十年之功,现在他编的《古书经眼录》即将出版,他在《人民日报》、《文物》和《文史资料选编》等报刊上先后发表的一些文章,读过的人无不惊叹其版本知识的丰富和对古书行业掌故的稔习。
1948年8月2日,雷梦水收到朱自清先生的信,信上说:“请代找《古文关键》,谢枋得著,费神,为感!”这时朱先生已经拒绝领取美国面粉,贫病交加,仍不忘买书。朱先生于8月7日住院,12日逝世,这封信是他最后遗墨。正如鲁迅先生最后一封信是写给内山书店老板内山完造那样,朱自清先生最后一封信是写给通学斋书坊伙计雷梦水的。书店从业人员同中国两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之间的这种情谊,是我国文化史上的佳话。
中国书店的店员们继承旧琉璃厂书肆讲究服务态度的好传统,积极为读者找书、配书、选书,尽量满足一些读者的特殊要求。前不久,暨南大学教授陈乐素到中国书店,要买一些广东人的著作。以前给他父亲陈垣老教授找过书的雷梦水,又带领年轻的店员,给他找到了《不匮室诗钞》、《微尚斋诗续稿》、《秋梦盦词钞》、《五山草堂遗编》和《岭表录异》等书。年近古稀的老店员郭纪森为不少学者提供善本图书和参考资料:考古所研究员胡厚宣编《甲骨文合集》,需要古文字资料,他给找到一部《古钱大辞典》;民族研究所翁独健教授标点《元史》,需要一部较好的底本,他给找到一部百纳本《元史》;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顾学颉编注《白香山诗集注》,他给找到了一部影印本《白氏长庆集》。
山东淄博市蒲松龄纪念馆派人到全国各地搜集蒲松龄的生平、著作、评介资料,但收效甚微,最后来到中国书店。由雷梦水、马春怀先后三次提供了不少重要资料,如《淄川县志》、《宝应县志》、《国朝山左诗钞》、《随园全集》、《渔洋山人精华录》,不同版本的《聊斋志异》,以及蒲松龄的未刊稿影印本《东郭箫鼓儿词》等,丰富了这个纪念馆的收藏。
颐和园油漆彩画组要重新描绘长廊,要找古代人物图画资料,中国书店的店员们研究后,为他们提供了《红楼梦图咏》、《绘图聊斋》、《艺苑集锦》以及一些古代服饰资料。
就在这种不懈的服务中,老店员的学识丰富了,成为博览“横通”的专门家。中青年店员也逐渐成长起来。
现在张宗序等经常被请到大学讲坛去讲课,被请到外省古籍整理会议上做报告。他和马键斋、雷梦水合编的《我国古籍简介》,近百万字,已经完稿,其中史学、文学部分已刻印出来。其他一些老职工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很好的成绩,9位学识丰富的老店员被书店尊为顾问,他们很乐于指导中青年店员。书店也采取一些措施培养年轻店员,如举办报告会,开善本图书展览,举行新收珍善本书价格复议会,等等。
毛泽东同志说:“我们这个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它的特点,有它的许多珍贵品。”约十万种之多的古籍,就是祖先遗留给我们的珍贵品之一,我们对它还知之甚少,到现在经过整理出版的不过二千种。要总结、继承这份宝贵遗产,就需要更多熟悉和研究古籍的人才。中国书店这些老店员在为顾客服务中自学成才的事迹,对一些有志于学的年轻人该是一种鼓舞吧。(附图片)
中国书店的老店员、顾问(从左至右)雷梦水、赵树枫、王志鹏、张宗序、马键斋、赵长瑞、郭纪森在研究、整理古籍。 本报记者
 孟仁泉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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