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2阅读
  • 0回复

本质是军人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11-02
第8版()
专栏:

本质是军人
张琦 莫怀戚
我走出大楼,走进夜里。我回头望了望队部办公室的窗口。
听了队长的话,我的心狂跳起来,喜悦而又紧张。但我平静地对他说:“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回答你。”我没看他,但我感到了他意外的目光,尽管他也说:“是该郑重考虑。去,留,都是大事。”
军号响了,宿舍大楼一齐黑下来。三三两两的学员匆匆归队。
风来了,一阵一阵,象水,清凉着山城灼热的大地、天空,还有我汗湿的胸膛。
我四顾,想找人商量,但随即明白没这个必要:许多人生关口处的抉择,商量往往徒具形式,因为最后决定的,仍是自己那固执的,尽管常常游移的心。
月亮钻出了云间,照我凝望歌乐山。在迷离的月华中,歌乐山同校园挨得更紧了。
都说重庆这座山城绿化不好,是因为土薄。但歌乐山上青松长得又高又直。我知道,它们的根下浸润着烈士的血。歌乐山啊,我的威严的、巨人般的父亲!有时我真想飞起来,双手搂定他的脖子。过团日我们爱去登山,就登上了它。我一回头,就看见了我们的校园:大楼、球场,还有青青的苗圃……我那时真想鸟儿般地飞下来,落在学校的苗圃上,就象孩子扑进母亲宽阔柔软的胸怀里。同学们都这么说:站在学校想登山;上山去,又想回学校。
放射大楼有灯了!它已经竣工了。我知道已为它运来了联邦德国造的X光监视器,还有CT扫描机——全国只有少数几个城市才有哩!
晚风中飘来隐约的琴声,似手风琴,又似口琴。这是一首外国歌曲,我知道它。那里有这样的歌词:“我亲爱的朋友你别忘记,我们的母亲给我们准备行装……”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以前爸爸常取笑我,说我已经上小学了,一觉醒来不见妈妈,还哇啦哇啦哭。我考上了军医大学,还没走,妈妈就问:“这又啥时候回来呢?”她好象要哭了。我说:“要明年夏天。”“过年也不回来吗?”“军校不兴放寒假。”她的眼泪滚出来了,我急忙抱住她,心里说:“我不想离开你呀,妈妈!我要学习,要成长,我只好离你远去了。让我亲亲你,再亲亲你,妈妈!”
“准备行装……”是的,准备行装。五年了,现在该准备行装了。人生就是这样,从这里到那里。但有的人也不用准备行装,那就是留校的毕业生。
留校,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说,我在第一暑假就萌发了毕业留校的念头;还可以说,我后来亮着手电在被窝里看《解剖学》,在平举着的“五四式”手枪下吊一个小板凳,在那三个孤寡老人家里使劲地搓蚊帐,就是因为我知道:要留校,必须品学兼优。
可是,当这一天——队长对我说:“组织上考虑让你留校”——真的来了,我却不敢回答。奇怪啊!
歌乐山,你巍峨的山脊向一侧延展着,那是你指路的长臂,对吗?我知道,你指着南方,因为夜风常常传来你的警告:南线有战事。
南线有战事。
妹妹曾经问我:“你们是军人,还是医生?”这个小家伙,怎么这样提问!我说:“在我们,这是不可分的:既是军人,又是医生。”她却说:“没那种事,总得有一位是主体。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军医,军是修饰语,医才是中心词,所以你们的本质应是医生。”嘿,她才读了一年中文系,就学会咬文嚼字。我没理她。
因为我愿意我们的本质是军人。
“我们的本质是军人。”这话早有人说过。
那是四年前,我给一位朋友拍照的时候。他是高年级生;他所在的年级,即将奔赴对越自卫还击的前线。他说:“好好照,将我同母校印在一起。假如我倒下了,回不来,请将这照片放大,挂在母校,下面写上:母校啊,您没有白白养育我。”
我说:“别乱说,哪这么容易死。”
“我们的本质是军人。是军人,就得准备死。”话音很轻松,象风摇落树上的雨。
然而我也知道有的军人,风闻要打仗了,就急忙申请退伍——你参军是为了什么?
他临走时说:“我如果活着回来,就争取毕业留校,无论是病房,还是教研室,都好。母校啊,我爱你,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他果然回来了。
我透过朦胧的热泪,注视着他胸前的军功章。啊,那映得青春的脸庞通红通红,使人象浸在彩霞里的军功章啊!那如呼呼有声的一团火,使我从心脏到四肢都滚烫滚烫的军功章啊!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我突然害怕起来:莫非我要穿一辈子的绿军衣,那上面就这么光光的,象没有鲜花的草地?
我在草坪上坐下来,躺下去。草上有了露水,夜一定很深了。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我的歌乐山父亲和校园母亲在商量:
“他翅膀还嫩哩!”母亲说,似乎很固执。
“不飞的翅膀是长不硬的。”父亲说。声音又宽又厚,象阵阵松涛:“有人告诉我,这孩子手巧,有希望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让他去吧,南线有战事。让他用双手,使他的战友们少流血,少牺牲。”
“……我舍不得他。”母亲叹了一口气。
父亲说:“可他是军人呀!他年轻,赶上了,要让他错过了机会,他以后会怨我们的。”
母亲没说话了;父亲也没说话了。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星星们都盯着我,好象在问:“喂,怎么样啊?”
“我爱母亲,但父亲的话是对的。”
那似手风琴又似口琴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使我想起了家里那张每分钟78转的老唱片: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我们并不惋惜。
呃嘿,我们深厚的战斗友谊,
就在那行军路上,
温暖我们的心……”
我翻过身子,让面颊贴在草上,我嗅着那熟悉的气味:那泥土的、花的和草的芬芳,那母亲馥郁的鼻息。有什么东西滴在我的手背上——凉的是露珠,热的是泪。我轻轻地在心里说:“我要战斗,要成长,我决定离你远走了。让我再亲亲你,母亲!”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