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行进中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朝鲜通讯

　　列车在行进中
杜高
白色的远山和路边的山坡迅速地后移着，卷着雪粉的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雪花在车窗外舞动。
列车在奔驰，飞快地在朝鲜的土地上奔驰着。
许多个从不相识的人，在这里，这么紧紧地靠在一起。这些曾经过着不同生活的人，抱着一个愿望，在列车上，在水雪的山沟里聚在一块儿了。在这里，大家变成了战友；在这里，大家走着一条向前面去的路；只有在这里，生命靠着生命，联系得紧紧地。
这节车厢里挤着不下六十个人，有年青的小伙子，也有中年人，有的在抽着烟，有的在聊天，有的打着瞌睡，有的则在低低地哼着自己爱唱的歌子。在各人心里，都有着一种很难捉摸的感情，但是，有着一个共同的为胜利的理想所鼓舞的激情，却把大家一齐联系在一起。
这些人，都曾经过着和平的生活；这些人，都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长大，现在都成了武装着的志愿兵。
我的右边是一个担架队的队员，是个从田地里来的庄稼汉。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四方形的一张面孔，两只眼睛是乌黑而且发亮的，眉毛浓密，厚厚的鼻端在无声地起伏波动，额角上刻着一些皱纹。他一刻不停地抱着烟杆用力地吸着，虽然那烟草的味儿是很辣人的。
是他先和我说话：“你到过朝鲜国么？”
“没有，这是头一次。”
“我也是头一回出远门哩，在家种庄稼，一天干一天的活，可没想到要到外国去。”他眯上眼睛“格格”地笑出声来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媳妇儿，还有两个小子……”
“他们高兴你参军？”
“嗯！”他显然很不满意我的问话，回过头望着我，口里不停地向外喷着烟。“有什么不高兴？志愿参军，他们还盼着我抗大旗回家哩！”
我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这回朝鲜国遭美国鬼子的害，就像我们邻居的屋子叫火给烧着了，我们这个家也落上火星了，我能不帮着救火？……我们那块的人谁没吃过日本鬼子的苦？好容易共产党帮我们把房子搭起来了，又给分地，我还分得一头牲口哩，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是呀，穷人有了地，活儿也干得起劲啦！”
“今年，我还打算再添一头牲口，置一辆车子哩……我们庄稼人就心疼这块地，可不能让美国鬼子再来糟蹋……”他朝地上“拍”地吐了一口痰。
“同志，你那块志愿军多么？”
“可别提这了，为这事儿，我还得罪了周家二小子哩。我们那块人人抢着要参加志愿军，周家二小子想把我挤掉，那可不行……也难说，他给鬼子做过活牛马……。”停了一会，他突然低声地但是十分严肃地说：“我这回，什么也不想，就是想两桩事……”
“倒是什么事呢？”
“我这回，可得争取入党啦！还得缴一杆枪回家！”
他的眼睛望着摇幌不定的烛光，格外显得发亮。
我接过了他的旱烟杆，学着他的样子吸起烟来。
靠在我的左边，坐着一个看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青同志，面目长得挺清秀的。他告诉我，他是一个歌剧演员，他在舞台上有过很好的成绩，他演过有名的歌剧《白毛女》和《血泪仇》。他说自己演青年农民是很出色的。
“……去年，我到过莫斯科和布达佩斯，我们在那儿演过歌剧，还表演过腰鼓。……”
他参加过世界青年代表大会，他在莫斯科的红场上听过克里姆林宫的钟声；他在布达佩斯听到过各国人民和平的呼声。他告诉列车里的旅伴们，匈牙利的人民多么看重新中国的人民，当他们一听到毛泽东的名字时，不管在那里，不管在什么时候，他们就立刻沸腾了起来。他告诉我们，苏联人民，匈牙利人民和我们——中国人民一样，是爱好和平，而且肯为保卫和平去战斗的勇敢的和勤劳的人民。
他的话使列车里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是的，我们行进在这里，正是为着保家卫国，保卫世界和平的。
“战争结束后，希望我们还能坐在一辆列车里，就像这样的，只是火车头调了一个方向，把我们送回国内去！”
“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说。
在这个时候，喜悦包围住了我们，快活使得我们的眼睛都潮湿起来了。
“我还有一个希望，胜利以后，能买一架钢琴，哦，一个歌剧演员多么需要一架琴……”
列车在奔驰，翻过山，又翻一个山地朝前奔驰着……
山，路，风，一切的一切都远远地落在我们的后头了，我们，要赶到胜利的地方去！
同志们开始唱起歌来了，我听到年青的演员很响亮的声音！
“再见吧，亲爱的妈妈，别难过，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
再见吧，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会照耀着我们……”
我很爱这支青年团员的歌。
在这里坐着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来自各个不同岗位，各个不同地方，过着不同的生活，有着不同爱好的人。但是，这全是中国人，虽然都是些平平常常的中国人，当祖国需要的时候，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就算是最艰苦的地方，都会响着我们为战斗的欢乐而歌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