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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矮矮的骆驼刺——记新疆阿拉尔的几位知识分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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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12-11
第3版()
专栏:

那矮矮的骆驼刺
——记新疆阿拉尔的几位知识分子
本报记者 孟晓云
从阿克苏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小镇阿拉尔,一路上处处可见一丛丛的骆驼刺。它非常矮小,枝叶尖细,是一种极耐干旱的灌木。它总是默默地贡献自己,繁衍子孙,人们称它为沙漠里的珍宝。但在阿拉尔,这样的植物却很少见了,昔日荒凉的戈壁滩被建设兵团、实验站、科研所的一块块稻田、棉田和一片片果林所取代。
被人们誉为“绿色明珠”的农一师九团,位于阿拉尔镇的中心。这个场去年棉花产量与1981年相比提高了30%,粮食的增长幅度是11.6%,全场扭转长期亏损的局面,盈利110万。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听说,九团团长李长信是1981年提拔上来的大学毕业生,在这里干得很有成绩,我便想去拜访他,没料想,到团部却扑了一个空。
人们说,现在是收割水稻的农忙季节,别想在办公室里找到他。幸好有人知道他到二营去了。好,追踪到二营吧。从团部到二营23公里,沿途,一块块黄如绒毯的水稻田,不时地从车窗边掠过。突然,在塔里木河河滩边未开垦的处女地上,又看到了那一丛丛矮矮的骆驼刺。一路陪同我的宣传科副科长郝同志,对我说:“别看这骆驼刺矮,它的根扎得很深,最长的根须可达几米。它们不象钻天杨。别看钻天杨一时蹿得高,可不耐盐碱,在阿拉尔,它们的成活率很低。”这句话令我陷入沉思。塔里木垦区的拓荒者多么象这骆驼刺,几十年默默无闻,扎根在边疆的土地上。
当我握住了李长信那双粗糙的手时,我审视着他那矮小的个子,精悍、朴实的模样,觉得他不象一个大学生,倒象一个土生土长的战士。他1965年从西南农学院毕业,来新疆建设兵团已18年了。
“你这个四川人在新疆习惯了吗?”
“刚开始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一年以后就好了。现在,阿拉尔人已不吃粗粮了,50%的大米,50%的白面,清油每人每月1斤2两,水果遍地都是,哈密瓜、西瓜五分钱一公斤,苹果烂在树下没人拾。上海的蒿菜、荠菜我们这里有了,塔里木河水库有大头鱼、白鱼,还引进了南方的鲢鱼,真是不亚于江南了啊!”
“李团长,听说你要调农一师当副师长了。”老郝问。李长信沉默良久,笑了笑说:“阿拉尔是我的归宿。”
在阿拉尔短暂的逗留中,我还结识了农一师科研所副研究员陈顺理。他三十年来选育的纤维品质好、早熟、丰产的长绒棉“军海一号”已在南疆大面积推广。六十岁的陈顺理,矮矮的个子,瘦瘦的,一头白发,穿一双军绿色胶鞋。他把我带到他家。两间土木结构的房子,砖铺的地,纸糊的顶棚。里屋堆满了粮食麻袋,大门口有土垒的炉灶,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狗,要不是桌子上散乱地放着的《国外农学》,《中国棉花》等杂志,和那两架厚厚的精装书籍,简直象一个农民的家庭。
老陈端出来自己种的马奶子葡萄,边吃边聊,给我讲了他的经历。他是湖南人,1950年在浙江大学农学院读遗传育种专业,只差一个月就毕业了,看到报上登的新疆建设兵团招兵的消息,就毅然放弃了学业,来到遥远的戈壁滩。从喀什到阿克苏,建设兵团的棉花地到处留下了他的足迹。1951年开始搞棉花实验,就一直和兵团战士们一起住地窝子,吃玉米甜菜糊糊。
“生活自然是苦些,但慢慢就习惯了。长绒棉只有在南疆才能发展,到大城市无用武之地。有段时间,新疆很乱,不少人跑回内地,我虽有些动摇,可我更舍不得这块地方。每次去上海出差或回浙江探亲,住不了三天,就跑回来了,我放心不下我的棉花实验田哪。
“现在我们自己种水稻,顿顿吃大米,农一师为我和另一个副研究员拨款四万元盖宿舍,电视转播站正在建设之中,交通问题要是再解决了,阿拉尔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呢!”
陈顺理带我去看他们的棉花实验田。他轻捷地跃过一道道引水渠,便来到八十亩实验田里。好开阔啊!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人的视野和心胸也会开阔起来。
棉桃正在吐絮。他摘下一朵,自豪地说:“这种长绒棉纤维长、细、弹力好,可纺高支纱,最高达200支,纱厂很欢迎它。”接着,他又不无感慨地说:“我在北京曾遇到一位农大毕业生,他以自己能分配在大城市工作而感到高兴,以为这样可以脱离农村了。其实,他将来会后悔的,学农的离开了农村,就失却了他的事业,将一事无成。”
我不由得想到这些天在塔里木农垦大学接触的另外几个大学生,他们高高壮壮的个子,就象阿拉尔公路两旁的钻天杨。他们心气很高,充满幻想,仿佛阿拉尔天地太小,装不下他们的智慧。传闻有不少人并不是热爱农业而报考农大,只是为了取得个大学毕业的牌子然后改行干别的,或设法到内地去工作。诚然,眼下阿拉尔是落后,新疆是荒凉。可为什么,他们不能象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那样,做一个开拓者,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大西北的落后面貌呢?
我到阿拉尔后采访的第一个人,是塔里木农垦大学的副校长雷加騋,现在,他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老雷和陈顺理是老相识。身体比老陈更干瘦,象一茎瘦草。我不由脱口而出:“你们俩倒有些相似之处呢。”
“我们都很瘦,很矮,对吧?”雷校长风趣地说。
“你们都很朴实,不象学者,不象高级知识分子,更象农民。不,也许,学农的知识分子正应该是你们这个样子。”
他们俩又使我想起了那矮矮的骆驼刺。雷加騋1948年毕业于西北农学院,毕业后留校在农经系任助教。1949年王震同志到武功动员知识分子到新疆种“维他命”去,雷加騋毅然参加了进疆的队伍。三十多年来,他把自己的知识献给了新疆,他采用种水稻洗碱的办法解决了重盐碱地的排碱问题,使小麦获得丰产;1958年,他从陕西引来了黄元帅、红元帅、青香蕉等苹果新品种;他还著书立说。
雷校长向我介绍塔里木农垦大学培养的大学生时,那种自豪心情,更胜过让我品尝他引进的元帅苹果。塔农大这几年为南疆输送了大量的农业生产技术骨干,有的在农业科技上颇有研究,获得了国家的嘉奖。前年北京农大在全国招收赴美研究生,新疆12所大学应试学生中只考取了一个,就是塔农大畜牧专业的学生。
雷校长也有他的苦恼。有一次,他对我说:“三十年来,我一直说阿克苏好,再穷再落后,我也没有嫌弃过这块土地。可是,现在我想,如果退休了,我就回老家西安去,要不然就到乌鲁木齐去。”
“为什么呢?”
“唉,为了我的老伴。文化革命中,我们在六团,她咳嗽得很厉害,我赶了个毛驴车把她送到医院。医院没有床位,大夫给她开了点磺胺和咳必清,就把我们打发走了。那时要打链霉素就好了,结果她咳了一个月,发展成肺气肿,现在上了年纪又变成肺心病。阿拉尔的医疗条件太差了。更伤脑筋的是交通不便。从阿拉尔到阿克苏124公里,要走五个半小时,好人的骨头架都要颠散的,更何况病人呢!”
“如果公路修好了,有一个象样的医院,你老两口能住进城市那种单元楼,你还想走么?”
“那当然不走了。”
我理解老雷的心情。他的这些要求也并不过分。三十多年了,他们把青春和知识献给了这块土地。我们也应该关心这些常年生活在沙漠边缘小镇上的老知识分子,和那些曾在荒无人烟的塔里木垦区开荒的创业者们,使他们更安于这块土地的开拓和建设。把公路尽快地修好吧,把医疗条件安排得更好一些吧。为了那矮矮的骆驼刺,当然,也为了那高高的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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