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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会有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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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3-12-16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相会有期
张雪杉
事有凑巧,我回乡探望父母时,正值“流火”季节,到家的那天又恰恰是农历七月初七。
农谚说,“七月天,孩儿脸”,一点不假。晚饭前,几丝凉风吹过,老天突然阴沉了脸,接着“叭哒哒”掉下了雨点。晚饭后,群星交辉,天泛青光,一股热浪又涌向全身。
弟弟和弟媳已经在屋檐下的石桌上摆好茶水。我陪父母坐在桌旁闲话了一阵,便不由自主地摇着蒲扇向后院踱去。
后院里,依着南墙有一副木架。不知是从祖父还是曾祖父那一辈开始,每年谷雨前后,家里人照例要在木架下点播几撮葫芦籽的。蒲扇在手中缓缓摇动,思绪从心头缓缓上升。我不禁又想起儿时祖母讲过的故事: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夜静之后,在葫芦架下,有时能听到他俩的哭声和说话声……
出于好奇,抑或是出于同情,我曾被那故事驱使,在葫芦架下静听过两个夜晚……
十岁那年,七月七日吃晚饭的时候,祖母坐在饭桌旁,仰望着天上或明或暗的星斗,又一次讲起牛郎织女的故事。我的心又一次被他俩的命运紧紧吸引。刚刚撂下饭碗,我便急急忙忙向后院跑去。在那里,我依着木架,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静心地倾听。等啊等啊,直等到两腿发酸,眼皮发粘,听到的仍旧是蚊虫嘤嘤的叫声。那晚,唯一的收获是脸上和脚上隆起几个蚕豆似的红疱。
1962年,我在大学读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七月七日那天晚上,湿浊之气弥漫苍穹,偶尔才能发现几颗泪珠般抖动的小星。而我们一家人的晚饭,正象那夜空一样,一锅昏暗的沸水中浮游着几颗小小的米粒。那年,祖母已是八十几岁,牙齿全部脱落,嘴瘪瘪的;腿脚浮肿,走路十分艰难。她早已失去了在饭桌上讲故事的兴致,只喝了半碗米汤就让我扶她进屋去了。
夜过三更,我独自在屋檐下徘徊,不禁又漫步到后院的葫芦架下。
在那里,一个人闷闷地呆坐了个把小时,忽然听到嘤嘤的哭声。那哭声似远似近,时断时续,令我惊恐。我悄悄站起身来,将耳朵贴紧南墙,屏息静听,终于听到了饮泣的对话。
“都怨你,这种时候怎么能要孩子呢。”一个女人的哭声。
“咱俩结婚整整五年了,总不能等到四十多岁再要孩子吧。”一个男人的粗音。
“可眼下这种日子,要个孩子……又怎么养活得了啊……”女人低低的啜泣。
我终于听明白了,这对话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墙外;那男人和女人也并非牛郎织女,而是隔壁的王二哥和王二嫂。
如今,我思索着往事,又一次来到葫芦架下,抬头仰望。架上的绿叶硕大浓密,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嫩葫芦垂挂其间;透过绿叶的缝隙,天上那灿灿银河,耿耿北斗,清晰可见。一阵微风吹来,几滴夜露从绿叶上滚下,恰好掉在嘴里,咂一咂甜津津的。
忽然,耳畔又传来嘤嘤的声音。那声音犹是似远似近,时断时续,令我生疑。鬼使神差,我又将耳朵贴紧南墙,屏息静听。不多时分,我终于又清晰地听到了一对男女的对话。
“不陪爹娘说话,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女的声带娇嗔。
“嘿嘿,真不害臊,还没过门就亲亲热热地叫起爹娘来了。也不怕人家笑话。”男的嘻嘻带笑。
“怕什么!结婚证领了就是你家的人了,咱正大光明。”
“好!我就喜欢你这脾气……”
我赶忙蹑手蹑脚地逃回前院。
屋檐下,父母和弟弟、弟媳仍在围着茶桌闲话,我坐到母亲身旁,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学说了一遍。母亲听了,扑哧一笑说:“那是隔壁你王大婶的老小子和老儿媳妇。春上,他家盖了五间大瓦房,还添置了一屋子家具。两人早就订好了喜日——八月十五结婚!如今,咱这村里的小青年们也胆子大着呢,跟电影里学得差不多。”
显然,父亲、弟弟和弟媳猜到了我对母亲的耳语,听完母亲的话,他们都哈哈地笑了。那笑容和笑声,都是我过去回乡探亲时从未看到过和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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