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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齐白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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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1-09
第7版()
专栏:

纪念齐白石
李 锐
1983年12月25日为国画大师齐白石一百二十周年诞辰。他的家乡湖南湘潭各界于今年元旦至4日举行纪念活动,出版纪念专集,并筹建湘潭齐白石纪念馆。去年9月间,我就收到筹委会《募征书画金石诗文专函》。犹豫到11月初,终于冒充风雅,写了一幅字条寄去,略说因缘:“拄杖闲庭喜小休,新雏掌上正啁啾。后生略得先生意,眼底风光笔底收。右题画家刘宇一绘赠白石大师弄雏图绝句。余自幼酷好美术,五十年代为琉璃厂常客。得画渐多,大师精品不下十帧。尝有句云:白石选精品,鸡雏可谓神;门人牛补柳,此画挂小厅。惜李可染写牧童骑牛、白石补柳条幅,随所藏书画,皆毁于十年动乱,今幸存者才二帧及餐菊楼题画册而已。乡人纪念,征稿于余,不辞谫陋,录以报命,略抒追慕之情云耳。”
我是1934年才知道齐白石的名字的,那时我在武汉读书,收到在北平读书的好友文立徵(1945年初在鲁南游击区牺牲)来信,说他请齐白石刻了一方图章,高兴得不得了。1949年南下途中路过北平,购得黎锦熙、胡适、邓广铭三人合编的《齐白石年谱》,才对画师的生平和为人有了一些了解。对于这一位从细工木匠自学成才的艺术大师,对于他潜心绘事敝屣尊荣的风骨,敬慕之情不觉油然而生。1952年调北京工作之后,才有机会逛琉璃厂。依我的偏见,就书画而论,齐白石的画逊于他所崇拜的徐文长、石涛、朱耷以及近人吴昌硕诸家,只是这些人的存画已稀而值昂,齐画价较廉且量多,大有挑选余地。自然,我的多选购齐白石作品,更是出于对其人的崇敬。
到1959年春,我购藏的白石精品共约十幅。就象茨威格小说《看不见的珍藏》中所写的那一位名画收藏家一样,这些已经不复存在的名作依然历历在我目前。如我尝在诗中提到的那一幅《鸡雏》,绘小鸡可一二十只,或觅食,或追逐,只只毛茸茸,有质感,神态飞动,栩栩如生,且有题诗,是我及今所见鸡雏图中之最佳作。李可染绘牛、白石补柳一幅,当年荣宝斋欲收回制版,我想以孤本传世而不许。谁料这一念之差,竟使此作毁于文化浩劫。我爱艺术,但并无据为私有之心,所有藏品,最终总是要交给适当的单位,使其得以保存和流传。几十年来,我失去的东西甚多,书画自是身外之物,失去就失去了吧。只是想到这些艺术珍品虽不是毁于我之手,却是在我的手中被毁掉的,总不能不对白石老人有一种负咎的感觉,对于艺术有一种负咎的感觉。
差可庆幸的是,我还保存着他的两幅精品和一册《餐菊楼画册》。餐菊楼是桐城方子易的画室名。五十年代,我问过荣宝斋的老杨(现已去世),他知道方子易其人,是二十年代的画家,似曾学过西画。此册收画十帧,白石各附以题跋,或诗或文,饶有情趣。如题山水云:“墨点作为归鸟迟,江村晚树远无枝。故乡有此湖山好,可惜翁衰离乱时。”画渔人担网过小桥,白石题诗:“江边最好晚凉幽,荻外闲盟水上鸥。莫使江桥空寂寞,肩担鱼网且勾留。”都是清新可喜的小诗。也有题跋忆及童稚时事,如题垂钓图云:“阿芝少时喜钓鱼。祖母防其水死,作意曰:‘汝只管食鱼,今日将无火为炊,汝知之否!’令其砍柴,不使近水,余以为苦。岂知衰老干戈,故山无置樵柯渔钓之地耶。”也有题跋论画,如题山水云:“四百年来画山水者,余独喜玄宰、阿长(按即董其昌、徐文长),其余虽有千岩万壑,余尝以匠家目之。时流不誉余画,余亦不许时人。固山水难画过前人何必为。时人以为余不能画山水,余喜之。子易弟誉余画,因及此。”《餐菊楼画册》作于庚申(1920)年,白石五十八岁,已经知名于故都了。他为画册作的跋语说:“老萍最喜餐菊楼写真,能得神似。居于京师,同趣者皆莫及。来京无闻,乃先人非显宦,自家未年尊故耳。余怜其与余少有同病,出此索跋,书而归之。”可见其提携后进之心。大约也是因为忆及自己青少年时代的艰辛,才更对青年艺术家的困顿有同感吧。使我尤为欣赏的是,题跋用了多种书体,有习见行书,有冬心体,有类瘦金体。我同湖南的同志说,俟湘潭齐白石纪念馆建成,当将此册送去,让大家欣赏,也可当作研究齐白石的一种资料。
前面提到《齐白石年谱》,是研究白石其人其事的一部重要文献,其中不少极可珍贵的材料,曾使我生仰慕之情。如记他学画的经历:“他在家一直的养草虫——纺绩娘、蚱蜢、蝗虫之类,还有其他生物,他时常注视其特点,做直接写生的练习,历时既久,自然传神,所以他的画并不是专得力于摹古。到壬寅,他四十岁,作远游,渐变作风,才走上大写意的花卉翎毛一派(吴昌硕开创的风气)。民初,学八大山人(书法则仿金冬心)。直到民六民八两次避乱(按指1917至1919年间,南、北军在湖南的混战),定居北平以后,才独创红花墨叶的两色花卉,与浓淡几笔的蟹和虾。”又如记他学篆刻:“……一日问铁安:‘我总刻不好,奈何?’铁安答曰:‘南泉冲的础石,挑一担归,随刻随磨去,尽三四点心盒,都成石浆,就刻好了。’白石默识其言。自是至庚戍十年间果成名。”《年谱》并引了他自述练习刻印情景的诗句:
“磨石书堂水亦灾”,自注:“余学刊印,刊后复磨,磨后又刊。客室成泥,欲就干,移于东复移于西,□于八方,通室必成池底。”白石是花了如许工夫,才成为艺术家的。
至于其为人襟抱,《年谱》引《自记》中谈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的一件事:“春三月,午诒(即夏寿田)请尽画师职,同上京师。樊山(即樊樊山)曰:‘吾五月相继至。太后爱画,吾当荐君。’……璜平生以见贵人为苦事,强辞午诒,欲南还。午诒曰:‘既有归志,不可强留。寿田欲为公捐一县丞。……’璜笑谢之。”给慈禧太后去当一名宫廷画师,在一些人大约是求之不得的,而齐白石却鄙弃它,以为苦事。他就是秉着这样的气质和情操才成为一代艺术宗师的。
在那以衣饰取人的年代,这一位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却一直不失农家本色,致为流俗所轻:“时有某巨公称觞演剧,坐中皆冠裳显贵,翁被延入坐,布衣褴褛,无与接谈者,梅畹华后至,高呼齐先生,执礼甚恭,满座为之惊讶。翁题画诗云:‘曾见先朝享太平,布衣蔬食动公卿;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有感而发,一时传为佳话。”梅兰芳曾向大师学画,两位艺术家声应气求,有相似之处。齐白石与陈师曾、徐悲鸿之间的深厚友谊,互相尊敬与师法,最为人们称道。陈师曾将他的画带到日本,广为宣传,才名动海外。
抗日战争期间,齐白石久居沦陷的北平,写了一纸有名的《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告白》,表示了对占领者的敌意:“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在沦陷区,他往往用诗画寄托心绪意境。如《西江月·重到陶然亭望西山》之下半阕云:“城郭未非鹤语,菰蒲无际烟浮,西山犹在不须愁,自有太平时候。”表明他对战争的胜利满怀信心。又如1944年作《题画蟹》云:“处处草泥乡,行到何方好!去岁见君多,今年见君少。”表明他看出敌寇已到日暮途穷的境界了。
这一本《年谱》编至1948年为止。新中国成立之后,白石老人更为世人所重,获得崇高的荣誉,这是大家所熟知的。1950年,毛主席曾接老人到中南海住所,作几小时长谈,畅叙乡情,共进晚餐。老人也将他新的力作献给主席。老人深感晚年的幸福,激发了新的创作热情,常日日作画不已,逝世之年尚未歇笔。
《齐白石年谱》是1949年3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已经很不容易找到。我以为很值得重印。不知编者中的邓先生是否有意于此:将白石老人晚年事迹补写进去,使成全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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