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论”是怎样走向世界的？ [复制链接]

第3版()
专栏：

“谬论”是怎样走向世界的？
《齐齐哈尔日报》记者　章　琦
一
1983年8月22日，第5届世界免疫学会议正在日本京都国际会馆内进行，各国免疫学界的精华云集一堂。
下午4点多钟，一位年纪40岁左右，穿着浅灰西服的中国人迈步走上讲坛，宣读了题为《牛胎儿免疫病研究》的论文。尔后，他又对各国专家、学者提出的问题，进行了颇有说服力的答辩。
答辩刚结束，会议执行主席，英国免疫学家海帕尔特趋步上前，久久地握着这位中国人的手，由衷地说：“我祝贺您，大家对您的研究成果很感兴趣，这是兽医免疫学界的新发现。”会后，另一位大会执行主席、瑞士免疫学家克里斯坦逊找到了这位中国人，热情地说：“我要把您介绍给我的老师、世界免疫学会理事长德沃克先生，希望您的论文能在他主办的杂志上发表。”
这位为祖国争得荣誉的中国人不是权威、教授，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兽医师——齐齐哈尔市农牧总场副场长赵立明。
谁能想到，赵立明这篇论文在一段时间内曾被一些同行说成是“谬论”呢！
那么，“谬论”是怎样产生，又是怎样走向世界的呢？
二
1967年，赵立明从东北农学院畜牧兽医系毕业后，来到一个县城兽医站当了兽医。1971年，他被调到齐齐哈尔市农牧总场，从事畜禽防疫工作。他对工作有火焰一般的热情，经常深入各畜禽场检查防疫工作。每年冬天，不少畜牧场的新生犊牛因严重腹泻救治无效而死亡。看到这种情景，赵立明感到揪心！他从省、市有关部门请来一些专家进行研究治疗。有人认为犊牛腹泻因传染病所致；有人认为，齐齐哈尔地处北方，犊牛冬季缺乏营养导致腹泻；还有人认为是因管理粗放所致等。然而，采取措施后仍然无效。
冬季犊牛腹泻的病因究竟是什么？赵立明详尽地进行了考察研究。总场共有7个养牛场，近郊的5个牛场一到冬季就发生犊牛腹泻病，而位于远郊的两个牛场的犊牛并不发生此病。他发现，近郊的畜牧场，母牛在冬天的主要饲料是甜菜丝，而远郊一般不喂甜菜丝。会不会是甜菜丝作祟呢？他提出了大胆的假设。
甜菜丝是国内外的传统优质饲料，用它喂养奶牛能提高产奶量。他的假设一提出，立即引起了同行们的异议，“谬论”之说顿时而起。不过，总场的领导懂得，要解决冬季犊牛腹泻的难题，就要支持技术人员的研究工作，允许各种假设。党委开了会，一致支持赵立明干下去，市科委也专门给他拨了科研经费。
为了解开甜菜丝之谜，赵立明请教了糖厂的化验员和轻工学院的老师，了解到甜菜中含有千分之二的甜菜碱，除水、糖外，它是甜菜丝中含量最大的化学物质。可是，甜菜碱的药理作用，书上和资料中均无记载，他决定自己着手解决。他用了3个月时间攻读了刚翻译出版的《分子药理学概论》，寻找和甜菜碱分子结构相似的物质。为此，他经常熬到深夜。一天夜里，他从书上发现甜菜碱和乙酰胆碱的羧基酸性基团非常相似，如果再找出其它相似的三个条件，就可以证明甜菜碱具有和乙酰胆碱相同或相反的药理作用。这一夜，赵立明几乎没睡觉，他又找出了两个相似的基团，可是另一个基团，就象跟他捉迷藏似的，怎么也找不到。
科学是最讲认真的，差一个条件也不能证明这两个物质的结构式相似。为了找到这个基团，赵立明乘火车去哈尔滨，到母校找生物化学系宗家栋教授请教。宗教授的爱人也是搞生物化学的，夫妻俩和赵立明研究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基团。回到齐齐哈尔后，赵立明根据分子药理学的基本原理设计了实验，通过对白鼠、家兔和犊牛等9次反复试验，结果表明甜菜碱的普通药理作用和乙酰胆碱相反，也就是说，甜菜碱从普通药理作用来看，它不会引起犊牛腹泻。这一结论，使赵立明一年多的心血付之流水。
赵立明在失败面前没有气馁，继续开拓前进的道路。他另辟途径，从甜菜碱的免疫作用上再作文章。他从人医和兽医免疫病理学方面的资料中受到了启发，这就是病犊牛的临床症状很符合超敏反应特点等。通过解剖从吃甜菜丝的母牛中刚出生的犊牛，发现犊牛已具备超敏反应病理变化，如出血、肠水肿等。他推测，犊牛腹泻的本质可能是过敏，而甜菜碱可能是致敏原。也就是说，冬产新生犊牛腹泻是由于给母牛喂饲了甜菜丝，甜菜丝内含有甜菜碱，它使牛胎儿产生免疫球蛋白E，致使牛胎儿发生了过敏性肠炎，导致犊牛死亡。这一假设比原来的假设更大胆，因为，据国内外经典兽医免疫学认为，牛是绒毛膜胎盘，母体中的免疫球蛋白不能进入胎儿。当然，牛胎儿不能产生免疫和免疫病。
他的想法传出去后，有人即断言：赵立明想动摇经典的免疫学，肯定要失败。但是，他想：由他们去说吧，我走自己的路。
赵立明开始进行实验。他假定甜菜碱是致敏原，首先选8只健康家兔，间隔半个月注射一次甜菜碱水溶液，第二次注射后20分钟，家兔出现了嘴巴抽搐、身体轻颤、脑袋后倾的过敏反应；接着又选了8头健康犊牛，间隔半个月注射一次甜菜碱水溶液，第二次注射后30分钟，这些犊牛也出现了轻颤、腹泻、卧地等过敏性反应。实验证明甜菜碱具有明显的抗原性。此后，他又用一年多时间，求多方支援做了各种实验，找到了犊牛腹泻病因和防治措施。
1978年末，齐齐哈尔农牧总场邀请了40多名兽医界人士座谈讨论赵立明的研究成果。他在会上阐明了观点和实验根据，会场哗然，没有一个同行能同意他的观点，都认为他的观点违背了经典兽医免疫学，是“谬论”。
三
然而，赵立明是幸运者。1978年末，党中央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神州大地春风劲吹，科学和知识受到空前尊重。农牧总场的领导对他说：
“立明，你别灰心，我们支持你，为了解决我市冬季犊牛腹泻而死的难题，你就应该继续干下去。”
第二天，他来到哈尔滨，寻求专家的指导，可是兽医免疫学方面的专家出差到外地去了，他当晚只好就住在兽医所的招待所里。
赵立明同屋也住着个年轻人，两个人天南海北地扯了起来。双方都熟悉了。那个人问：
“小赵，你到哈尔滨干啥来了？”“我研究了四年，写了一篇甜菜碱引起牛胎儿过敏症的论文，可不少人说是‘谬论’，我想找省里的专家给指点指点……”赵立明回答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位穿着米色开衫的老同志走进了他们的房间：“年轻人，你研究的是什么‘谬论’啊？”
这位老同志叫刘瑞三，是上海家畜血吸虫病研究所所长。当刘教授听完了赵立明的叙述后，说：“我也是搞免疫的，如果愿意的话，把你的论文给我看看。”
赵立明喜出望外，把论文交给了刘教授。
教授整整看了两天。赵立明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他不敢去找教授，担心……
第三天，刘教授拿着论文来找赵立明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你的论文不是谬论，而是个新观点，我看能站住脚。我决定推荐你参加明年的全国兽医方面的学术会议，这是我给中国兽医学会理事、北京农业大学王树信教授和于船教授的推荐信，他们负责筹备会议，你可将论文和信一并寄给他们。”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科学的春天啊，有多少千里马被伯乐相中，从而驰骋在神州大地，为振兴中华尽心尽力！赵立明接过论文和推荐信，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刘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来，我给你的论文再提点具体修改意见。”他们开始了更深入的探讨。
现在，让我们抽空来读一读刘瑞三教授的推荐信吧：“招待所中遇见了一位年轻人，齐齐哈尔的赵立明同志。他从免疫病理学角度，搞了个犊牛下痢发病机制，做了大量工作，有思想火花，值得议论一下。所以，我推荐他出席明年的全国学术会议。我们这一行太缺接班人了，对年轻人，我们看见一点萌芽都应予以全力支持和帮助。”
谁说我们的知识学术界缺乏有识之士？寻找“珍珠”、举荐人才的大有人在。
1979年春天，赵立明将论文和信寄给了北京农业大学的兽医系主任王树信教授。一个月后，王教授来信了，邀请他去北京。
赵立明到北京后，王教授跟他多次促膝长谈，花费了20多天时间，逐字逐句地推敲修改他的论文。老教授呕心沥血，扶持后起之秀。难怪赵立明感动地说：“没有三中全会路线，没有这些老前辈，也就没有我的今天。”这话是确切的。
1979年9月，全国兽医病理学术讨论会在新疆乌鲁木齐市召开，王树信教授等研究后，决定从北京农业大学挤出一个代表名额给赵立明，让他参加会议。会上，赵立明宣读了《新生犊牛腹泻病因研究》的论文，受到与会专家、教授的好评，被选为12篇优秀论文之一。
1980年，齐齐哈尔农牧总场派赵立明到日本学习，他仍然致力于犊牛腹泻的研究工作。他从日本北海道农务部1979年12月出版的《乳牛群能力检定事业手册》中找到了甜菜丝可以使乳牛腹泻的佐证，只是日本人提出的论点比赵立明晚了两年。
在美国农业研究计划说明书中，将牛胎儿免疫作为尖端科学提了出来，他们也致力于这项研究工作。
1981年初，齐齐哈尔市铁锋畜牧场新生犊牛45头，因腹泻死亡44头。3月，总场派赵立明去这个场，他根据自己的研究成果，采取了母牛分娩前两个月不喂甜菜丝等四项措施。由于采取了赵立明的办法，4月份出生的20头犊牛百分之百成活。后来，另一个畜牧场也采取了这个办法，结果犊牛也百分之百成活，出生体重还有明显增加。齐齐哈尔市冬季犊牛腹泻死亡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1983年8月18日晨，赵立明在北京首都机场登上了银白色的波音747客机。飞机朝着我国的友好邻邦日本飞去。
就这样，“谬论”变成了真理，从中国走向了世界。（附图片）
赵立明正在观察新生犊牛的健康状况。　张明珠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