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访朝观感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昨天·今天
——访朝观感
刘真
自己的历史不会忘记，血写的友谊珍藏在心里。
我们作家代表团的四名成员，都和朝鲜人民有过血肉相连的关系。团长陆柱国如果没有他在那里的战斗经历，就不会有他的作品《上甘岭》。孟伟哉在两国军民的共同战斗中，头部负了伤，把自己的热血滴洒在那片土地上，才有他的长篇小说《昨天的战争》。韩长喜是延边的朝鲜族人，少年时他看见周围多少年轻人奋勇地奔向了抗美援朝的前线，他为那里的父老兄弟姐妹和孩子的受难担心、难过，他为那里的每一个胜利高兴、欢呼。我，我所在的部队里出现了黄继光、邱少云那样奋不顾身的英雄。当1953年我到朝鲜去时，多少男女战友的面容、身影不见了，他们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献给了朝鲜人民。同志们告诉了我许多的事，使我终生不会忘记。我们文工队一个队员，因战争需要，当了吉普车的司机。一天深夜，车上挤满了同志，他奔驰在山野的公路上。陡立的高山，高低不平的路。他不能开灯。在遥远微弱的星光下，他那双警惕又紧张的大眼睛，忽然望见前面不远的路当中，有黑乎乎的树枝在拚命摇动，他急刹车，已经来到跟前了。噢！两个不满10岁的孩子横躺在公路上，豁出他们的小生命挡住了车，前面就是山间的深谷，桥梁刚被飞机炸断了。多么危险的时刻，多么勇敢的孩子。如果司机粗心一点点。他会从孩子身上飞驰过去，紧接着就是车碎人亡。司机吓出一身冷汗，把站起来的孩子紧抱在怀中。多么深的夜，到处燃烧着战火，孩子从哪里来？怎样发现这断了的桥梁？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飞机在平壤机场降落时，四个也是那么大的孩子，手捧鲜花跑上前来。我没等她把欢迎词说完，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朝鲜，你有多美的花呀。
往年，平壤那一片废墟的十字路口，站立着女民警，叫做道路安全员，她是年轻的姑娘。尽管敌机在轰炸，她笔直地站立着，用手中的棒棒指挥着拥挤的、来往参战的车辆。炸弹落在她的身边，她倒下了，被弹片和尘土埋起来。大小车上的司机们跳下车去抢救她，她猛地站起来，摇掉身上的烟尘，擦净脸上的血、土，象开放了一朵小花，她重新抹好了口红，拿起指挥棒，车辆又在她面前流动，飞驰。
平壤，你有多好的花呀，她用她的鲜艳美丽，和那些钢铁的炸弹搏斗，比美。似乎是眨眼间三十年，雄伟，优美，净洁，崭新的平壤，敞开她亲爱的怀抱迎来了故人。我左顾右盼，急忙寻找那难忘的姑娘和她那朵美丽的花。啊，还在呢，不止是一个。我多么想让车子立刻停下，仔细地看一看，看看她头脸上的伤口愈合了没有，看一看她衣裙上被弹片烧破的洞洞补好了没有？还想看一看她衣袋里藏着的那又长、又圆的口红。
还是那么挺立，还是那么一指，车子一闪又过去了，象往年一样。印在我心上的是她帽子上庄严的国徽和全新的呢子衣裙，象没有被炸倒的树，又象是新生的一代长高了，仍然是那绿衣挺拔的姑娘。
难忘记那刚刚停战后的一天傍晚，23岁的我，站立在离东海岸不远的山坡上，观看、体味着新鲜的寂静和光辉灿烂的晚霞。一位白发、白胡子老人，穿着朝鲜夏天白色的民族服，踏着山坡下的小路，从远处向我走来。来到只有我一人的身前，张开他那没有了牙齿的口，向我笑着，一面唱，一面伸开双臂，跳起舞来，转着圈向前舞去，舞去。我望着他受过多少年奴役，经历了一场场战火的身板，舞姿，听着他年迈欢乐的歌声，喜庆的热泪蒙住了我的眼睛。山野，多么难得的寂静，多么珍贵的不再是战火的晚霞。
今天，当我在剧院里观看平壤万景台艺术团演出的歌舞，那《雪花飘飘》时，总觉得我又望见了那白衣、白发的老人，他转着，舞着，唱着，转来了这满台的歌舞。难忘的、可敬可爱的老人，优美的、意义深远的艺术，雪花飘飘……
在去咸兴的火车上，夜深了，我们谁也躺不下，睡不了，激动的心不能平静。男女列车员，坐到中国同志的身边来，用两国不同的语言，一同唱起了电影《金姬和银姬的故事》中的插曲，“白头山上有颗红星，他是希望的象征……”共同的歌声使我回到了抗日战争的情景中。在我们八路军的部队里，我见过朝鲜同志，参加过为牺牲了的朝鲜同志召开的追悼会。就是在这次沉痛的会前，我学会了列宁同志喜爱的歌曲：“……在我们艰苦的斗争中，你英勇的抛弃了头颅……”
在太行山左权县麻田清漳河边的云头底村那门楼古老的砖墙上，朝鲜同志写上了一条朝鲜文的标语，是号召日本侵略军中的朝鲜人反战、投诚的。40年过去了，多少次的风雨，可那白石灰写成的标语，还清清楚楚地在呢。因为怀念朝鲜同志，村民们常常用白石灰描画那条标语。核桃柿子树荫下的人民，把深远的中朝友谊多么珍贵地保存在心里。
在平壤荣北女子中学，当我们参观完要下楼的时候，数不清的女学生，从每一个教室中跑出来，跳出来，冲到我们的周围，紧抓住我们的手，抱着我们的胳膊，全体用中文高声激动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遍遍重复唱着，把我们送下楼，唱到院子里，唱到校门口。汽车开走了，她们还唱着。这歌象太行山中那标语，也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今日全新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你处处使我高兴、惊奇，许多的话，还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