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古今话当年——访法国前驻华大使马纳克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法国通讯

纵横古今话当年
——访法国前驻华大使马纳克
本报记者　马为民　《文汇报》记者　卢国华
要是谈论中法建交以及随后迅速发展的两国友谊，法国前驻华大使艾蒂安·马纳克先生无疑是最为恰当的人选。他战后即供职外交部。戴高乐将军重返政坛后的10年中，他始终是亚—澳司司长。1969至1975年，法国两易总统，他却一直在北京主持法国驻华使馆馆务。马纳克先生又是密特朗总统的多年至交，如今退休乡间，仍然是总统的顾问，同时担任法中友协名誉主席。所以，在中法建交20周年之际，前往布列塔尼半岛的海边采访这位中法友谊的见证人，成了我们的一大心愿。
汽车开进马纳克先生的乡间别墅，他已闻声出现在院中。他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摆动着为我们调车。随后引我们进了客厅。
客厅是有布列塔尼地区风格的典型的乡村式结构，古朴而典雅。客厅的陈设是中国式的：墙上挂着中国国画，依墙排列的方桌、条桌上，摆着中国瓷器和古玩。马纳克先生显然注意到了我们的目光，他笑着说：“这些全是在北京时买的。”
马纳克先生是当今法国屈指可数的几位“法兰西大使”之一。初次登门采访，我们试图捕捉数十年外交生涯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然而发现的是：平易而没有丝毫的官气或做作。我们的局促顿时冰释。
谈话自然从中法建交开始。他说，法中建交是有历史意义的举动，因为这是两国第一次建立完全平等的外交关系。马纳克先生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他说：“法国从1860年起同中国就有外交关系，但那是不平等的关系。法国强迫中国开放口岸，参加了企图统治中国的冒险。”他还特别提到1900年镇压义和团一事，然后说，只是到了1964年，两国建立平等关系才成为可能。
马纳克先生评论了法国几任总统对发展中法友谊的贡献，称赞了已故的孟戴斯—弗朗斯先生、现任总统密特朗先生和埃德加·富尔先生为推动中法建交所做的努力，特别高度赞扬了戴高乐将军同中国建交的重大决策。他说：“我不搞英雄崇拜。但我认为，戴高乐将军有极为广阔的历史眼光。”说着，他拿起他写的《远东回忆录》第三卷，翻到卷头引语，朗朗读道：“的确，在亚洲，任何一件与柬埔寨、老挝、越南，或者与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缅甸、朝鲜，或者与苏俄，或者与日本等有关的政治现实，无不都要谈到或涉及到中国。尤其是，在这块大陆上，没有中国的参与，既谈不上战争，也谈不上和平。”他那略带布列塔尼乡音的语调，使戴高乐将军的这段名言更加铿锵有力。
马纳克先生认为，戴高乐将军同中国建交的想法由来已久，在他对内颁布了新宪法，对外完成了非殖民化进程和解决了阿尔及利亚问题之后，就很快采取了这个“重大行动”。他着重指出，人们说中法友谊是由戴高乐将军和毛泽东主席共同缔造的。但在建交问题上，法国是主动的一方。戴高乐将军正是以同中国建交为起点开始实施他的亚洲政策的。两年之后，他发表了备受中国领导人赞赏的《金边讲话》。
“但是，”他把话题转到中法建交的影响上，“法国的这个行动并未立刻产生效果。没有一个国家仿效我们。1964年，佩耶先生到北京赴任时，同中国建交的国家有45个。5年后我到北京，还是45个。非但如此，我们还受到盟国特别是美国的非议和指责。”他回忆说，1965年他在巴黎的北约防务研究院作关于中国问题的演讲时，听到了无数抱怨，看到了无数讪笑。最后，他以挑战似的语言结束了演讲：“将军们，上校们，让我们在历史的长河中相会吧！让我们看看几年之后将发生什么。”
壁炉中的炭火正旺。马纳克先生谈锋甚健，兴致正浓。他继续说道，这五年表面上是沉静的，但是，“在地壳的深处，有股巨大的潜流在运动。接着，火山爆发了。”其发端是美国不得不改变对华政策。据马纳克先生回忆，1969年2月，刚就任总统的尼克松先生到巴黎会见了戴高乐将军。他称赞了法国同中国建交的行动，表示他要改变对华政策，尽一切可能同中国接触，并且打算从越南逐步撤军。“当时，我要去北京赴任，将军要我把尼克松的话转达给中国最高当局。这一信息在当时的确难以令人置信。不过周总理对我说，他相信戴高乐将军。接着，便是中美华沙接触，基辛格访华，中美建交。在这以后，同中国建交的纷至沓来。盟国一位驻巴黎代办曾对我抱怨过法国的行动，五年以后他荣升驻华大使。一天，我在北京机场见到他，我惊奇地对他说：‘您也在这儿！？’大使在沙发中将双臂一摊，上身一仰，发出爽朗的笑声。”
广阔的政治阅历，渊博的历史知识，使马纳克先生总是能够以战略的眼光看问题。他说，如果认为，某某国家距法国3，000公里，所以同它的关系是重要的；中国距法国一万多公里，所以同它的关系是第二位的，那么这是一种“陈腐的”、“甚至危险的看法”，是不懂得现代外交。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参加抵抗运动、担任戴高乐将军的驻土耳其代表，到战后开始外交生涯，四十多年中，马纳克结识的世界性人物可谓不胜枚举。然而，在他的书房里，除了他多年的朋友西哈努克亲王的照片，另外三帧便是毛主席、周总理和郭沫若副委员长。他对周总理怀有深深的敬意。他称颂他的人品、才干和精力，忆及他与周总理如何从深夜11点聊至凌晨3时。马纳克夫人回忆说，1976年1月8日，周总理逝世的消息传来，他彻夜未眠。他含着眼泪，伏案灯下，藉着威士忌和香烟竭力恢复平静，连夜赶写了《世界报》的约稿。这就是该报次日头版刊出的那篇感人至深的文章：《脚穿凉鞋的贵人》。大使对周总理生前未能访法至今仍感遗憾。他在回忆录中提到，戴高乐将军1969年引退前五天还再次重申：法国对周恩来总理的邀请永远有效。
马纳克先生认为，中法关系不能仅限于政界和商界，还应发展到最普通的人当中去。他说：“当两国关系扎根于最深层时，就会变得牢不可破。”马纳克夫妇就是推动这种友好交往的身体力行者。采访结束前，他们一再约请我们日后来这里度假。马纳克先生笑着说：“告诉你们，我这里接待的中国朋友比法国朋友多。”马纳克夫人深情地说：“中国朋友的到来能唤起我们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