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大海和火网的悼念——悼日本人民的思想战士宫本百合子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越过大海和火网的悼念
——悼日本人民的思想战士宫本百合子
胡风
我没有见过百合子，但在我的印象里面，日本无产阶级的文化战士里面有几个最坚强最凸出的存在，百合子就是那里面的一个。
百合子本姓中条，原来是一个所谓名门出身的闺秀作家，而且是由于菊池宽的推荐而登上了文坛的。听说，在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既成文坛上面，已经被看做了一个知名的优秀的作家。思想的转变，是在她到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的苏联去旅行之后。她回国出了一本印象记，题为《横切过新的西伯利亚》，把新社会的历史表情和斗争气息介绍给了日本的读者。
那以后，百合子渐渐成了日本无产者文化战线里面的一个站在领导地位上的杰出的战士。
然而，作为战士的百合子，在我的印象上，是由两种看来好象矛盾的素质形成的。一方面，她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一个作家，小说家，和那些站在明显的领导地位的战士们不同，从没有写过泛论原则问题的理论文字，但另一方面，较之她的小说，反而是她的文化评论和文艺评论的影响要大得多。这不仅仅因为她的小说我读得太少，就是在我所接近的日本同志们中间，谈到她的时候也大都是关于她的评论文字的。
不但是妇女作家，就是在一般的左翼作家里面，百合子也是一个数一数二的博学的人。她的思想深度是饱含着文化修养的深度的。她的评论文字，洗去了那些概念性的表现，总是要言不繁，家常式地侃侃而谈或者娓娓而谈，但又分析得“鞭辟入里”，包含着坚定的思想深度的那一种含蓄的文字，好象愈读愈能得到启发，怎么也抹不掉，砍削不掉似的。我曾译过她的一篇《屠格涅夫的生活之路》（后来收在《人与文学》里面），不过万把来字，但却象人体解剖图似地，把巨人屠格涅夫的强和弱以及它们的根源清楚明白地勾画了出来。在她的肯定里面潜流着作者的深情。在她的批判里面潜流着作者的思想强度。这不是不深知十九世纪俄国历史和文艺思潮以及屠格涅夫本人的全部历程的人所能够写得出来的。当然更不是一个没有深刻的唯物论修养的深挚的阶级情操的人所能够写得出来的。百合子，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作家，她是一个幅度广阔的坚强的思想战士。
因为这，在一九三二年以前，就是在资产阶级的报纸和杂志上面，她的评论（和作品）也经常出现，而且总是受到读者的特别注意。至于在左翼刊物上面，她的评论和年终的作品总评是占着很大的重量的。
也因为这，作为思想战士的她，在我的印象里面留下了最特征的东西。在“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的论争中，在机械论统治的时期，她的评论始终是从实际出发，充沛着生活的血素，没有（至少是很少）被机械论所俘虏。到左翼文化战线被统治阶级压溃了，不少左翼作家纷纷变节或退却的时候，她坚定不移地利用合法的方式，向监狱和法庭作斗争，一直是站在人民的面前。这在日本左翼文化战线里面，象她这样的，只有屈指可数的仅仅的几个，百合子，成了象是一棵狂风暴雨不能把她摧折的大树似的存在了。
她的这一种坚强性，从她和宫本显治的关系上也可以亲切地使我们感到的。听说，她原来结过婚的，不知道是离婚了还是孀居，她过了很久的独身生活，后来才和宫本显治相爱了，但也并没有结婚。到一九三二年春，统治阶级对左翼文化战线进行了全面的打击，宫本显治和小林多喜二等转到地下去了。再后来（在小林牺牲了以后若干时候），宫本被捕了。他是党中央的负责人之一，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但百合子这时候却毅然地宣布了和狱中的宫本结婚，而且照社会的习俗改从夫姓，由中条百合子改称为宫本百合子。对于一个革命者，尤其是象她那样的存在，这是不必要的，但她却毅然这样做了。她的这个行动，是对于统治阶级的一个强硬的抗争，当然也是对于日本人民的一个有力的鼓动。她的这个行动等于说：我要把我的生命和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结合在一起，我坚信日本法西斯的统治一定要崩溃，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日本共产党一定会冲破监狱站到地面上来的！
从一九三二到一九四五，是十三年之久的时间。在这一段悠长的日子里面，丈夫宫本显治在狱内坚持着他的斗争，妻子宫本百合子在狱外坚持着她的斗争。如果这样悠长的狱内斗争需要坚贞的情操，那么，这样悠长的狱外斗争也同样是需要坚贞的情操的。想一想这十三年是日本法西斯为了侵略中国而残酷地统治日本人民的时期，日本社会弥漫着了不断的恐怖和反动思想的毒雾，那么，这狱外十三年的斗争是每时每刻都需要用坚持不懈的韧性的毅力去抵抗外面的一切而坚持下来的。而且，她决不放下她的笔，只要有可能，她就曲曲折折地对无耻的法西斯文艺进行了斗争。
百合子，就是这样一个不锈钢似的思想战士。
所以，在一般的印象上，她的存在差不多失去了一般所谓女性的风采。记得有一位日本同志见到了她以后回来说：想不到中条说话也带着女人说话的语气和语尾呢！（日本话女人用语有特别的语气和语尾）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听的人也觉得意外，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十三年以后，日本法西斯终于崩溃了。宫本百合子和宫本显治会合了，她和日本共产党会合了。那么，这样的一个思想战士，成了日本民主妇女的大旗，成了日本人民文化战线的大旗之一，不是当然的么？
然而，由于美帝国主义者的反动的贪欲，想把日本统治成一个发动世界战争的基地，对日本人民进行了疯狂的压迫，日本人民的斗争又进入了一个艰苦的时期。宫本显治又转入了地下去坚持他的斗争，宫本百合子又得留在地上去坚持她的斗争。但正在这样紧张的关头，日本人民的思想战士宫本百合子逝世了。
不用说，这对于日本人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我相信，由于她的死，无数的宫本百合子会更清醒地认识到她的精神和她的目标，从她吸取力量，更好地成长起来，更坚贞地斗争下去的。
越过大海，越过美帝国主义者所布下的火网，我表示了我的悼念的心情。通过我这一点粗略的勾画，我诚恳地希望多少能够证明我们中国人民的坚信：坚信日本人民的斗争是坚贞不屈的，美帝国主义者总有一天要在日本人民的力量面前尝到失败的苦味，犹如它现在在中朝人民的力量面前尝到了苦味一样。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夜十二时，急就，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