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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日本朋友叙旧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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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5-02
第8版()
专栏:

与日本朋友叙旧
丁玲
现在,我的书案上放着三篇文章。一篇是冈崎俊夫先生在1938年为翻译我的《母亲》而写的后记(载日本改造社1938年出版《母亲》)。第二篇是坂井德三先生和三好一先生在1951年合译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后记(载日本鸽子书房1951年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第三篇是冈本隆三先生和尾坂先生合译的《丁玲作品集》尾坂先生写的后记(载日本青木书店1953年版《丁玲作品集》)。我拿到这些文章,一口气读过两遍,心中涌起无限的温暖和难言的感慨。我不禁沉浸在这沧海桑田的几十年的历史变化中,我不能不在记忆中搜索他们留给我的印象。他们的这些文章都写得非常有感情,表示了正直的日本人民对中国民主革命的拥护,对中国人民的深厚情谊。文章有分析,有批评,对我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信赖。在经过几十年风雨之后,今天我才读到这些文章,我应该感谢孙瑞珍、魏励这两位翻译同志,我更感谢这些文章的作者。我真想在这里倾吐我对他们的心意,但是迟了,不可能了,他们中有的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不可能找到他们了。我实在痛心,他们再也读不到我的文章了!
冈崎俊夫先生在日本是最早翻译我的书的。五十年代初他来过中国,我有缘接待过他。我们还一同参加中日两国作家的座谈会。只是由于语言不通,我们没有能够作深入细致的谈话,遥远的印象模糊了。我现在只能追怀往事,表示我对他的敬意和悼念。尾坂德司在《丁玲作品集》的后记中说:“利用这个机会,向至今仍然非常努力地介绍丁玲的冈崎先生致敬。”是的,尾坂德司先生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永远向冈崎俊夫先生致敬。
1979年,在坂井德三先生和三好一先生翻译的日文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出版了二十八年之后,我从山西农村回到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这部书的时候,我在重印前言中,郑重地提到了坂井德三先生。这篇文章恰巧被那时正在中国休养的三好一先生看到了。他很快托人转了信来,并且不久就偕同他的夫人三好绫子女士到友谊宾馆来看我。他告诉我坂井德三先生的一些生活情况和他的不幸逝世。也谈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出版的情况,原来那时的出版家之一,便是现在坐在我身旁的三好绫子女士。我们都无限欣慰,我是欣喜与忧伤同时在心头流荡。后来他病愈回国,来向我辞行,我们还亲热地相约再见。当我们都希望重逢时,前年忽然传来他病逝的噩耗,我十分沉痛地发了一封唁电给三好绫子;去年曾收到绫子一封短简,什么话也没有说。这增加了我的惆怅,在中日交流日益频繁,中日友好的气氛日益浓烈的时候,她现在还好吗?她正忙着干什么呢?这次我从坂井德三先生的后记中,才知道坂井先生生前也在桑干河畔生活过一阵。他说他看见过我,我想那应该是在延安的时候。1944年我住在延安南门外宝塔山的西侧,而
“日本人民反战同盟”的同志们住在宝塔山的东北边。我们彼此没有来往,但偶尔可以在山下、在路边、在延河畔相遇。这样我们就更多一份了解,更多一份情谊。坂井德三先生过去在解放区生活过,对解放区的人民生活比较熟悉,因此对我、对反映解放区人民生活的作品,自然能发生浓厚感情。
坂井德三先生说到他写过一首诗给我,我有这个印象。可惜的是诗稿现在哪里呢?那时我的生命,常常处在死亡的边缘,我自己的文稿在战争和动乱中都已遗失流散殆尽,哪里还有可能留下来异国朋友、同志留给我的珍贵的信物呢。说到这里,使我更难过不安的是一位日本朋友,在1954年曾从遥远的日本寄给我整份我在1931年写的《田家冲》的手稿。这是“一二八”上海战乱时有人从商务印书馆劫后的余灰中拣出来保存下来的。手稿上还留有编辑先生们的标号与批校。这位日本朋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份原稿,保存了快二十年,当成珍贵的礼物寄还给我。我珍惜这份原稿,我更珍惜这难得的友谊。但谁能想到,在所谓“文化大革命”中,这份手稿竟毁在我们自己同胞的手中?!这样荒谬的事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呢。
尾坂德司、冈本隆三两位先生的长篇后记里有许多意见我觉得非常好。他们阐述了作家一定要跟着时代前进,跟着革命的斗争跑,要谦虚地向后起之秀学习,要向年轻的一代人学习。他们说知识分子从文盲那里也可以学到东西。他们更强调要把“自己与他人”的“自”缩小,把“他”逐渐扩大。还说:“必须进一步深入到从事实际斗争的人们中间去。”
以前我并不知道日本朋友们早年曾写过那么多有关我的文章,翻译过我的作品,并对我充满了信心和鼓励。特别是1957年我在报纸杂志上公开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之后,不少日本朋友非常关心,特别是高畠穰先生,他们细心研究资料,提出疑问。我听到这些之后,非常感动。1979年,我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北京后,先后会见了高畠穰先生,野间宏先生,中岛长文先生,中岛碧女士,田畑佐和子女士,崛黎美女士……有的人写了新的文章,报道了我的新生活,翻译了我的新作品,使许多长期关心我的日本朋友们得知我的喜讯,欣悉我依然健康,并且仍在执笔写作。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们,老的朋友和新的朋友。过去在中日战争的时候,在中华民族处在亡国灭种的时刻,我写过一些侵略中国的日本军人。今天我要歌颂那些同样痛恨侵略战争祸害的日本人民的新一代。我希望,我们中日两国的文学工作者,通过自己的作品,加深两国人民的了解,发展两国人民的友谊,团结起来,世世代代友好相处,为亚洲和世界的和平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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