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4阅读
  • 0回复

六峰山下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5-16
第8版()
专栏:

六峰山下
卢祖品
我登上六峰山顶,在背风的地方发现一种草,有着葵树一样的阔叶,披一身麻纤维织就的铠衣,高约四五寸,簇拥在岩石之间的空地上。这种植物叫地葵,花盆里没有它的位置,仿佛是专为六峰山而生,为六峰山而死似的。
我蹲下身来抚弄它的叶子,忽然想起向妹。我为自己的这种联想感到好笑。真是的,地葵又矮又小,向妹身材苗条;葵叶粗糙扎手,向妹却有一双滴溜溜的温柔的眼睛。只有一点约略相似:地葵似乎颇能领略山石之美,向妹多年来追求的则是她钟爱的美的事业。
我第一次看见向妹,是她同老梁来京参观美国哈默藏画展览的时候,老梁说:“向妹艺术感很强。”我便问:
“月光下的六峰山什么颜色?”她嫣然一笑:“考我呢!淡黑,清灰。”
我暗暗点头。
法国二百五十年画展开幕后,有一天,向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滴溜溜的眼睛非常明亮。她是背着妈妈独个跑来的。她说:“我没有对妈说,她知道了一定骂我的。”
从桂南到北京,来回五六千公里,自己掏腰包,我问她不心痛么?
“别说北京,哈尔滨我也要去。”
我知道,陈老师不喜欢女儿学油画。在桂南山乡,表现人体美的作品同黄色作品往往被划上等号。不独她老人家作如是观,一般干部也难免俗。戴着“左”视眼镜的人则直把它看作异端加以讨伐。无知和偏见不利于艺术的生长。
向妹跟我谈起她妈妈。“那时候我在家里画画,妈妈走进来。她的脚步声,与其说是听到的,还不如说是感觉出来的。她瞪了我一眼,没作声。”
“画什么呢?”
“油画,能不画人体吗?!第二天,妈妈看见了,在我背后来回踱方步,最后用鼻子重重哼了一下。我抿着嘴笑。第三天,她实在憋不住了:‘阿妹,你这样下去很危险。’我转过身。她见我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生气:‘你画这些东西,将来要走上犯罪道路的。”
我听了,很庆幸向妹的妈妈不当领导。
我回到故乡不久,陈老师向我细数女儿的“怪癖行为”。其实那都是搞艺术的人在创作过程中的情感活动。由于思想高度集中,就不愿让生活琐事分散注意力。但她的叙述给我一个印象:这丫头对艺术有股子狠劲。打从艺术学院毕业回乡之后,“就犯上了这毛病”。
但她更大的“毛病”,却是同一个小伙子的爱情给吹了。“都谈了好几年啦,小伙子可是真心实意呢!”陈老师长长叹了口气。
那一天,我同老梁一起观看向妹的新作。
我发现,她的作品尽管有着年轻人种种难以避免的缺点,但是构图、人物都颇具特色。她能相当熟练地处理红绿、黄绿、青橙等色彩的调和与互补。除了油画,她对别的事情似乎不大关心,包括穿戴。(她的世纪同龄人,好些正在为衣服、发型绞脑汁哩!)房子也没个讲究,墙壁因溅上颜料显得斑斑剥剥,不甚雅观。
透过杂乱的表面,我似乎看到了一颗明丽的心,正兴高采烈地在艺术王国里漫游,采撷着各种色泽鲜艳的花朵。那些花,时而结出橙黄的芒果,时而成熟为青黄的橄榄。还有橙紫、朱红等等的果实,难以名状。表情凝重的少男少女,或花间伫立,或抚琴长歌,两只眼睛总象在发问。我在心里“嗯”了一声:这样的姑娘,是应该继续她的奇境漫游的。她年轻,大可放开手脚跑步前进。她的志趣、毅力无疑已为自己开辟了前进基地。但还需要学习再学习,进行多方面的艺术实践,把基本功搞扎实。
她的对象这时却提出结婚,向妹犯难了。我在艺术道路上刚刚迈出一步,我还要不受拘束地往前走哩。我当然希望他能成为志合道合的亲密伴侣,但如果对我的等待有碍于他的幸福,那我就不要妨碍别人吧。向妹于是坦然相告:“我们谈好了,权衡利弊,大家愉快地分手。”
那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最近收读她的来信。“这几个月,我废寐忘食,完成了两幅作品,好象生了一场病,但精神是愉快的。我不想用文字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想告诉你,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艺术语言。”末了轻轻补了一笔:小伙子“本月初八结婚了,说实话,我心里有点难受,自己毕竟是爱过他的”。
我这才明白,向妹那天的冷静,反映的并不全是事实。当她面临爱情与事业严重冲突的时刻,显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向妹的画室兼卧室,是六峰山脚一座楼房平台上的小阁楼。从这里,抬头,可以看到嶙峋的岩石、云彩、抗日炮台、山鹰;远眺,鸣珂江从远方逶迤而来,江边路旁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风景林。还有果树。当桂圆熟了,荔枝红了,就对她绽开美丽的笑靥。同自然万籁浑然一体,是很容易使人进入灵感的,尤其在深夜,俨然六峰与江河的主人,凭栏独立,细数头上灿烂的星斗,或谛听山间疾风和天上流云的合奏,雍穆沉雄的歌声便闪着隐隐的光束在胸间回荡。不久,歌声同光束凝为色彩,在洁白的画布上迅速流动。流出田野,山岗,小草,巉岩。当然,还流出太阳,和赤阳下健美的肌肤……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