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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在香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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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5-28
第8版()
专栏:

梅兰芳在香港
梅绍武
编者按 今年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九十周年诞辰,我们准备分四期发表梅绍武同志的回忆文章,以示纪念。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上海失守,父亲那时住在租界里,时常受到敌伪分子和地痞流氓的纠缠骚扰。他看出那里已不是久留之地,便趁冯耿光先生离沪去香港任职之便,托他代为安排赴港演出的计划,借此跳出樊笼。1938年春,香港利舞台便邀请他前去演出。演出结束后,梅剧团成员北返,他就在香港半山上的干德道八号租了一套公寓单元房子住下,一住就是四年。
父亲去港之后,母亲带着我们四个儿女住在上海,每年只在暑假期间去和父亲团聚两个月。1941年暑假后,父亲把我和葆琛兄留在身边,打算让我们在香港进更好一点的学校,母亲便带着葆玥和葆玖返回上海。
冯老伯那次为我父亲联系赴港演出,得罪了上海一个流氓头子;就在父亲演出期间,有一天他在散场后走出剧场,遭到那人在香港的一个徒弟用棍棒猛击头部的暗算,幸有路人上前营救才使他脱险。他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血,匆匆走回到剧场后台化装室,真把我父亲吓了一跳。冯老后来经医师治疗,数月后才脱离危险;父亲由此而认清上海恶势力已经蔓延到港埠,处处需加警惕,因此他初到香港,深居简出,只同少数几位熟朋友来往。
他平时在家里看看书报,提笔作画,下午请一位家庭老师来教英语。那时还没有发明彩色照片,有几位朋友送来家庭照片请他上彩,他便试着敷色,大家都称赞他着色素雅不俗。
父亲表面上象个寓公,逢外人便说嗓子已经退化,今后不能再登台演戏,其实他心中深信抗战终究会胜利,有朝一日他还会重返舞台。于是,在友人许源来先生偶尔来访时,他便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偷偷请他吹笛唱几段昆曲,吊吊嗓子,以免荒废过甚。
他十分关心时局,每天都按时收听广播,那时他的英语程度已经不错,能够听懂英国广播公司播放的新闻。
葆琛和我考进了岭南大学附中初三,到九龙郊外的青山去住校。我们周末回家,父亲常带我们去看场电影,那一阵子他最欣赏的影片是卓别麟的《大独裁者》,曾一连看过七次,还启发性地给我们讲解其中某些情节的讽喻涵义。例如,他给我解释了希特勒玩弄汽球做的地球仪那场戏,他说:“那是讽刺希特勒的疯狂野心。他妄想统治全球,肆意玩弄那个地球仪,用脚蹬,用头顶,得意忘形,不可一世,最后地球仪啪的一声破了,他的美梦早晚也会跟那个汽球一样破灭的。”父亲当时对胜利的信心由此可见一斑。
有时他也带我们去湾仔一家不大起眼的“福禄寿”中餐馆去吃顿饭,菜肴完全是北京风味,每次一到,那家饭馆的经理就热情地过来招呼,帮助点菜,还坐下陪他说会儿话。我当时猜想,父亲一定是怀念离别多年的北京城了,后来才听说那原来是一两位进步的文艺界人士开设的,父亲告诉我那位经理其实是个名画家,名叫张正宇。最近电影界老前辈戴浩同志告诉我另一位经理就是张光宇同志。父亲那时也确实十分关注进步的戏剧运动,譬如,他曾带我们去看过两出话剧,一出是旅港剧人协会在新光戏院上演的《雾重庆》,由蓝马、凤子、虞静子、戴浩、李景波等主演的,另一出是金山和王莹在利舞台上演的《马门教授》。
1941年12月8日上午九点多钟,我和葆琛兄正在岭南附中上第一节课,忽听海边传来轰隆巨响,师生都急忙跑出教室张望,只见几架飞机正在轰炸一艘停泊在附近海面的英国军舰。没多会儿,校长召集全体师生在操场集合,宣布日军已经开始进攻香港,大家须紧急撤离。午后,九龙公共汽车公司派来车辆陆续接我们数百名学生。傍晚,过海渡轮已经停止航行,老师只好把我们一批家居香港的学生带到培正中学借宿一宵。
次日清晨,港九轮渡已经停止,何时通航不得而知。校长便想法租用木船载学生偷渡过海。小船在波涛中晃晃悠悠,日军从远方射来的炮弹时而在海面上开花,惊险万分,但葆琛兄和我总算侥幸到达对岸。我们俩气喘吁吁地奔跑到半山腰家门口时,父亲正伫立在二楼阳台上焦急地等待着我们回来。女仆阿蓉大姐告诉我,父亲昨晚觉都冇困!
九龙很快就失守了,香港成为孤岛。对岸连连发来炮弹,飞机在空中盘旋轰炸。父亲的不少朋友都跑到我们家中来避难,据说我们家比较安全,因为日本驻港领事馆就在附近的山坡上,日军炮弹决不会朝这个方向打来,稍微打偏点,不就炸他们自己人了吗?家中那时住有从浅水湾饭店迁来的冯耿光夫妇,来港办事没来得及返回的中国银行重庆分行经理徐广迟先生,还有许源来先生和他的三个男孩,加上仆人等共有十几口人。
大家患难与共,那当儿粮菜已难下山买到,幸亏家中还有点存粮和一些罐头,但又不知战争要进行多久,因此每顿饭一人一碗饭,不许再添,每次打开一个罐头,由父亲分配一人一筷子,或者炸一小块咸鱼,分而食之,每人咂点味儿也就算了;大家绝对服从,从未争执。夜间,大家就挤在三间不面向九龙的屋子里打地铺和衣而睡,其实大人们哪里睡得着,通宵达旦聚在一盏防空灯泡直照下来的微弱亮光下议论时局,商讨今后的出路,但大多数时间都默默相对,一筹莫展。
一天清晨,睡在客厅地铺上的阿蓉姐醒来后,走回她那间面朝九龙的卧室,只见壁上一个大窟窿,床上躺着一颗挺大个儿的炮弹,吓得她惊叫一声,奔跑出来报告。我和葆琛兄好奇地跑进去瞧,还把它抱了出来。
父亲一见我们哥儿俩得意地抱着一枚炮弹,连忙喊道,“您还瞧什么!炸了怎么办?赶快想法子把它转移出去吧!”
于是,他镇定地指挥我们兄弟俩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出门外,走到附近一条弯曲的盘山道旁,顺着斜坡把它骨碌到峡谷里去了。那颗炮弹如今也许还在那儿埋着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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