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郭勒印象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锡林郭勒印象
刘湛秋
都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2月下旬的锡林郭勒，还是冬天，能有什么风光？能寻找到什么诗情？草原的美在夏天，五彩缤纷的野花把这片土地织成天然的大地毯，白云和羊群会象泉水洗过那么美丽，空气里散发着你在田野或森林里都难以闻到的甜蜜而又热膻的气息，微风吹过，青草的波浪一直荡漾到天边；而夜晚，满天的星斗象宝石，歌声会藏在每一棵青草下……
此刻，的确是冰天雪地，风好象裹着一捆捆针刺，扎着你的脸，甚至刺透你的棉衣；草原上的冷仿佛更内向，更具有凝固力。在残雪裸露的地方，泥土呈现出无精打采的褐色。红色的砖墙被风沙涂上了一层昏黄……这是最初几分钟锡林郭勒给我眼睛和皮肤的感觉。
我们的吉普车离开锡张公路，拐向希尔塔拉（黄色草原）。这是我来到锡林浩特的第三天早晨。我已经不感到冷了，这不是我又添了几层羊皮，或是草原在六十小时内就磨砺出了我的皮肤。我温暖了，温暖的首先是我的思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就在盟里同志告诉我这里的牧民较普遍的都拥有录音机的时候，也许在我漫步到一座新落成的浅绿色大楼前，在那所蒙古学校看见一群群身着鲜艳服装的孩子们的时候……
希尔塔拉在我车窗外，不再是一片枯黄。暮冬的阳光是无力的，天空也不那么澄净。锡林郭勒河还封了冰块，却呈现出晶莹的翠绿。草原上几乎看不到树，但残草还是铺展着，远远望去，似乎正泛出朦胧的淡青。据说，即使严冬，羊群也照例牧放的，羊可以舔开雪，啃那枯干的草茎。骑着一匹骏马的牧人忽然在山坡上出现，给荒冷的希尔塔拉立即带来活气，接着羊群晃动了，真象飘落的云霞。车在草原上行驶是惬意的，没有路，却又都是路，如同航行海上的船自由地驶向你向往的地方。灰褐的百灵忽然从草丛飞起，扬起一阵美丽的歌声。
我在想远离身后的锡林浩特城。啊，草原上当然没有城墙，草原是开阔的，自由的。干嘛需要那些阻挡勒勒车自由迁徙的城堡？但锡林浩特俨然是一座城市了。过去，没有锡林浩特，只有贝子庙。他们的经济力量难以形成一座城市，他们的生活中心就是庙宇，只要盖上一座庙，这儿就是他们的城市，他们的思想、经济、文化、医学的中心。贝子庙在整个内蒙古北部的草原上是个巨大的中心，高峰时有房屋千所，喇嘛千余。但也仅仅是座庙而已，没有宗教活动时，这儿仍然冷冷清清，没有那种人们所习惯的城市气息。
但现在锡林浩特真正是座城了。它具有了城市所应有的一切，宽阔的柏油马路，电灯，自来水，报纸，电话，旅馆，商店，鳞次栉比，它已有八万人口，去年已被命名为锡林浩特市了。而且，据说，千里外的北京服装流行款式，不出一个星期，锡林浩特街上也能见到……啊，锡林浩特！
“浩特，瞧，又一个浩特！”同车的道尔吉指给我看。他仿佛揭开我内心的帷幕。不过，他指的浩特是蒙古包的居民点，一个集中点就是一个小浩特，也许只有三两户人家，但它也享有了浩特的称号。它当然无法和锡林浩特相比，而且它是随着季节流动的。象一堆篝火的结束，只留下居住过的灰烬。我们一路看到这些残迹，但是却是留下了一堆堆酒瓶，难道这不更给人带来生活的香甜和富裕的象征么？
忽然响起一阵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使从车里走出的我们都有些震惊。道尔吉告诉我们：“这是欢迎客人，也就是欢迎你们吧！”能在这荒冷的草原上，在几顶蒙古包前，听到这一阵欢快的爆竹声，我们感到了一种异常的乐趣。
蒙古包里的确温暖宜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一个柜上摆放着一盆盛开的鲜花，它给我的亲切感，当然远甚北京有暖气屋里的花朵。包中央的地炉火势熊熊，锅里正烧着冰块，燃烧着的牛羊粪发出异常的香味。蒙古老牧民说，晚上睡觉也不冷。就在我们坐的毡子下面盘了炕的，难怪我感到屁股上热烘烘的。据说，比较富裕的牧民，尤其年轻人新婚都更讲究，铺了地板。我对这个包是感到满足的。整个包象一柄伞，四壁全是厚厚的毡子。中间有一圆孔，是烟囱出口，也可以见到蓝蓝的天空。对游牧的民族来说，能用上电，的确是老一辈、也许是三五年前都不敢想的。
“这可不是发电厂的电，是我们家发的电！”他的笑声爽朗而自豪。
我们都赶快走出包，仔细观察进来时没大注意的风车。这是一根五六米长的柱子，顶上有四瓣风扇，草原上没遮拦的风吹着它呼呼地转，风能转化为电能，并蓄入蓄电池，可带一百瓦的电器。这样，他们家能看电视了。这是山西汾水机器厂的产品，一台价七百多元，牧民是相当欢迎的，据说，供不应求。这对我来说，是新鲜的。过去，我们只想到牧区学大寨，挑石头，垒城墙，修草库仑。牧民不喜欢，但他们也得去干。而今，政府提供他们的是电风车和电视机，摆在商店里让他们自由挑选，不需命令也不必号召。牧民们懂得，知识与科学给他们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热情的主人一再让我们喝奶茶，吃饼子、炒米，并递给我们带过滤嘴的香烟。道尔吉一再替他爸爸——这个纯厚的老牧民表达他们的心愿，他说：“你们吃多了，老人高兴。前几年我们这里只有奖旗、红旗，却没有烟酒招待客人。”他的言谈快乐而又辛酸。
骑上黄骠马，象一阵风过来；
我斟上满杯酒，一次次地敬给你。
青年人在我们面前唱着，酒杯一次次地举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分散居住的草原牧民对客人都有那种热烈的感情，因为喜爱交往，喜爱人与人之间的温暖的相处是人的天性啊！
山峰和河水没有雾的时候
才是明朗的，
心中没有哀痛的时候
才是幸福的……
录音机里传来蒙古族歌手拉丝荣的甜美的歌声。这时，我们用手吃着蒙古族传统的手把肉，这种清香是城里大饭馆难以尝到的。主人建议大家边吃边唱。这时，到处都是温暖的，顶篷，柜子，火锅，和我们的肚子都发出热气。我忽然想，幸好是冬天来，如果是夏天，哪能这么一往情深地去啃热腾腾的手把肉？哪能享受这特有的乐趣？一个五岁的孩子顾不上吃肉，却一直抱着一个刚刚出世不久的羔羊在怀里，羊角上挂着红彩绸，象征着一年的好运气。
是的，在包外风力车旋转的呼呼声中，在热腾腾的牛羊肉香气中，在录音机的轻快的歌声中，我已预感到富裕所带来的牧民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变化，它正象包外初春的小草，从泥土里缓缓绽出。这种变化在锡林浩特是随处可见的。比如五六十年代所盖的房子一律红砖红墙，式样千篇一律，而近两年盖的房子有各种颜色，还有淡青，绛紫，苹果绿，象草原上的鲜花；人们在富裕后，美学观念也是有变化的。我丝毫不感到后悔，因为我自己呼吸到这美妙的气息。我想起我写的几句诗：
没有讨厌的季节和地方，
只有讨厌的思想和感情，
爱吧，只要你的心里有爱，
你的眼前处处是春天。
再见了，朋友，我们相逢是短暂的，但相逢的季节是美好的，我的心越来越温暖。锡林浩特和锡林郭勒草原肯定会越来越美丽，哪怕我们将来没有机会再见，但我们会互送一个色日楞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