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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切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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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6-28
第8版()
专栏:

情切切
梁秉堃
那还是我来到玻璃厂体验生活不久的日子里。
一间工棚式的、简陋的厂长办公室里,厂长正在和一位青年工人进行着一次“真刀真枪”的谈话。
“听说,整顿劳动组织的名单明天一早儿就公布啦?”高高个子、眉清目秀、头上留着大鬓角的小伙子问。
“你的小道消息还挺灵通。”一张皮肤粗糙的脸,眼角上刻着很深的皱纹,不必多问也能断定,这是个饱经忧患的中年人答。
“名单一公布,该退出的人就得卷铺盖滚蛋了吧?”
“不对。这些个编外人员不离开生产岗位,只不过是按完成工时的比例发工资。完成多少活儿拿多少钱。如果能连续两个月完成任务,还可以再回编内。”
“就非得整顿不可啊?”
“不整顿连外贸的合同也不敢签,厂子就得关张。”
一个问得不急,一个答得不火,谈话仿佛是很平静地进行着。
青年人不安地瞥了厂长一眼,涨红了脸:“这回没有我吧?”
厂长也停了一下,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有你。”
我想,谈话开始尖锐了。青年人是全厂出了名的“泡将”,厂长是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
“为什么有我?噢,就瞧着我好欺负啊?”
“第一,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坚持出满勤。第二,你上了班也不好好出力,竟在车间里头使钢镚儿赌钱。有没有这回事儿?”
“……就算有,又怎么样吧?”
“这足够得上编外人员的条件了。”
“那,那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噢,说干就干哪?”
“毛毛雨已经下了三个月,这回得动真格的啦。”
“您就高高手儿吧。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厂子十几年的老人儿啦。”
“我没有这权力。这是三榜定案,职工代表大会一致通过的。”
谈话“顶牛”了,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那,那我想不通。”青年人软中有硬地边说边坐在小沙发上,“反正您得给我做政治思想工作不是?”
厂长好象什么也没看见,掏出一个小型的计算机,看着生产日报表上的数字:“政治思想工作已经做完了,再不通就得执行决定。”
“什么?新鲜啦!您什么时候做政治思想工作来着?”
“刚才讲道理就是。”
“噢,就那么简单哪?没门儿!我接受不了!”
厂长在生产日报表上写了一笔什么:“接受不了回去想,想明白了为止。”
“我自个儿还是想不明白,您给我说明白了吧。”
“我没时间。”
“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着。多会儿有时间多会儿谈,多会儿谈通了多会儿走人!”
显然,谈话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青年人从茶盘上拿了个玻璃杯,倒上一杯开水,把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慢慢喝着。
厂长放下计算机,摘下老花镜,又看了看手表。
“我再给你五分钟,如果还不走,就按无理取闹干扰厂长进行工作处理——扣发这个月50%的奖金。”
青年人有点沉不住气了,直起腰来,声音不大地说:“我就不走。我就不走嘛。”
“真不走?”
“不走!”
厂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电话的听筒。
青年人也急了,上前几步用力把厂长的手按回到电话机上去,声泪俱下:“您知道吗?您知道吗?我要是成了编外她就得跟我吹台!本来订好了年底结婚,这还不得全完啦!呜呜呜……”
“没出息!没志气!”厂长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着,“五尺高的男子汉,就不能卖卖力气好好干两月?嗯——?”
“可是她说了,只要一成了编外,马上就和我掰。真的!这是真的!”
“那也不行!”厂长大声喊着,“坚决按决定办事,决不能有半点儿含糊?”
青年人绝望地看着厂长那铁青的脸,抽搐了两下,“哇”地一声,哭着跑出门去。
厂长浓眉一挑,仍然不动声色地来回走着。
老实说,连我这个局外人的心也收紧了,因为确实感到厂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厂长一直埋头吃着面条儿,一言不发,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中解脱出来。
我一边吃面条儿,一边看着厂长,希望他能透露出一点心中的“秘密”来。
厂长大概是感觉到了,看了我一眼,便轻声地说:“爹妈‘文革’一开始就自杀了,是跟着舅舅长大的。上小学、上中学的时候,砸玻璃、喊口号。下乡插队,又‘放羊’没人管……本来应当是个好样儿的,如今落了浑身的毛病!可这能都赖他吗?能吗?……再说,‘大集体’的人能交上个朋友,真比搬山还难。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这回要是再……”
厂长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饭盒,掏出手绢擦着红润的眼睛。
真没料到厂长竟然还会这样的重感情!
吃过饭以后,我们一起来到厂门口,准备同路回家。
厂长突然把自行车调了个方向,朝着郊区的路上骑去。
“你上哪儿?”
“找找他的女朋友,劝劝人家无论如何再等上两个月。”
“非得现在去啊?”
“明天就来不及啦!”
我赶忙用敬慕的目光向远处追寻,厂长的身影已经渐渐凝进了玫瑰红色的晚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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