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卫士——怀念马方晓同志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

生命的卫士
——怀念马方晓同志
朱林　王荣华　卓琳　陈淑莲　曾克
方晓啊，方晓，你为什么去得这样早？！我们相处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你总是任劳任怨忘我地工作着、战斗着，在任何艰难险阻面前，从不退缩。你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革命人道主义的生命卫士！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事是多么难得啊，而你是不声不响地做到了。我们知道，这些话你生前是不愿意听的，可是，现在我们一定要说，要如实地说出来，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
1919年，你降生在灾难重重的祖国的一角——山西霍县一个小山村里。当你还是少女的时候，你就毅然挣脱了封建婚姻的桎梏，投身革命，成为推翻“三座大山”的一名英勇战士。从此，你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全部献给了党的事业。
记忆是永恒的。1941年秋天，我们八路军一二九师召开运动大会和宣传队文艺汇演。当时你任第十一旅宣传队政治指导员，带着队伍从冀西的万山丛中，到师部参加大会，沿途边行军边演出。一天晚上，宣传员李士英在拆卸舞台时把腿跌坏了，鲜血淋漓，疼痛难忍。你立即跑上前去，把他抱在怀里，一面抚慰，一面包扎。一路上，你除了领导全队工作，关心每一个同志，还背着李士英行军、治疗。现在，李士英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地说：“这一切，叫我怎能忘记呵！那时候方晓姐也只有二十多岁，可她有一颗慈母般的心。”
1942年，在刘（伯承）、邓（小平）首长重视知识和知识分子的情况下，你被调到师部卫生处任医生。那时正是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敌后抗日根据地既是日伪的眼中钉，又是国民党顽固派的肉中刺。他们遥相呼应，把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包围得水泄不通，军队、群众缺医少药，更不用说产科大夫了！你的工作量之大，条件之困难，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可是你尽心尽力，想方设法，从日本帝国主义的炮弹坑里，在荒草丛林之中，接生下一个又一个革命的后代。
在敌后抗日根据地，“扫荡”与反“扫荡”的战斗间隙是短暂的。1942年初，日寇对太行区开始“扫荡”的时候，党组织交给你的任务是，带领党政军领导机关的几位将要临产的女同志，离开主力部队，单独去同敌人兜圈子。说得确切一点，就是让你一个妇产科大夫，赤手空拳，带上几位即将生小孩的母亲，翻山越岭，钻林扑壁地同敌人“捉迷藏”。那是多么艰难啊！第一不能同敌人遭遇；第二要保证在枪林弹雨的缝隙中平安顺利地生下革命的后代！战斗是极其残酷的。疯狂的日本兵，用刺刀从母亲肚子里挑出婴儿以取乐的事太多了！你的担子重啊！可是你毫不迟疑地，从容不迫说了声：“首长放心，同志们，胜利再见！”转身带领她们出发了。当时敌人按照老章法，集中兵力首先向清漳河两岸，八路军领导机关分进合击，而你却利用地形、地物和群众关系，巧妙地带领着你这队笨重的娘子军，从敌人梳篦队形的缝隙中迎面穿过。行进中，你背负着药箱，搀扶着同伴；又要找向导，查敌情；还要不停息地鼓励大家为了即将降生的小战士咬紧牙关，坚持到底！一住下来，你既是医生，又是护士、炊事员、警卫员，首先给大家检查身体，要她们抓紧时间休息，然后你就去搭铺，烧水，煮饭……一直忙碌到大家睡下，你才悄悄躲开人们的视线，把自己脚板上的水泡挑开。难怪好几位房东老大娘临别时说：“你们这个医生小媳妇真好，留给我们吧！”
那天敌人进击我们一二九师领导机关扑空之后，遭到游击队的打击，开始归巢，你们隐蔽的山村，成为敌军撤退的必经之路，因而你们必须在当天夜晚转移。这夜晚，风刺骨，天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你让大家手拉着手，你在前面牵引着，一步一停，象上楼梯一样踏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向山上爬。大家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走着，大北风从领口钻进汗津津的肌体，禁不住连续打寒战。有时实在看不清道路，你就蹲下来，用手摸着岩石，慢慢前进。这一夜不停脚地走，到天明才走了五十里。可是，当后来下山返回涉县驻地的时候，特殊的困难来临了。山路小而陡，大肚子女同志下山不能弯腰，眼睛看不见路。路面上全是拇指大的小石子儿，脚一踩人就要滑倒。你深知这些大腹便便的同志们，一跌倒就有危险啊！怎么办呢？又是你，要大家排成队，一个人抓住一个人的肩膀，你在前边用脚横扫着路面，把小石子统统拨开，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下走着。天刚明，快下到山脚时，孕妇们发现你脚上的草鞋底早磨光了，脚掌在地上印出了一个个血的脚印！同志们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你，哭起来！你却说：“没关系，我还有一双草鞋哩！”谁知话犹未了，山脚下一股浓烟升起，敌人在归巢途中，按照他们的“三光”政策烧房子了！于是，你们立即返回山上去，岔上另一条小道往山下走。你的脚仍然在流血！你却若无其事地照顾产妇们。有人很快就要临盆了，无论如何要赶快找到一间农民的家屋呵！
傍晚，这支队伍终于走进了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劫后山村，弹痕处处，遍地死鸡、马粪，焚烧的屋宇还有余烟缕缕。在深山老林里躲避敌兵返回家来的老乡们，进得村来，顾不得自己被毁的家业，首先扑向跟他们同生共死的八路军，向孕妇们问寒问暖，想方设法给她们安排住处。可是你体恤群众的困难，自己动手安排孕妇们的食宿，把一个被烧掉一半的小草屋里的半边土炕打扫出来，铺上谷草，让孕妇们住下，而你自己在驴圈里过夜。你把驴槽洗干净，铺上细草，准备孩子降生之后，做为孩子的摇篮。果然，这晚上一个革命小后代，在这儿呱呱降生了。
现在也许有人不愿再听过去的事情，甚至认为那是“天方夜谭”。可是，当年那个降生在驴槽里的孩子，此刻从保卫祖国边疆的前线赶来了，向他的马阿姨的遗体告别，泣不成声：“马阿姨，我生命的卫士呵！”
1943年5月，敌人又一次进攻，你又一次接受了艰巨的任务：带领孕妇乔装改扮，转移到外线，通过地下工作者，到敌占区去隐蔽。谁知一过封锁线，迎面碰上了“二鬼子”（伪军）。你胸有成竹地对大家说：“不要怕，沉住气，让我走前头，敌人问话我回答，你们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脑袋不吱声就行了。”果然走近敌人的时候，敌人问：“干什么的？”你说：“走亲戚。”“大肚子还走亲戚？”孕妇们一听，心里嘣嘣跳起来，你继续从容自如地说：“就是为这大肚子，俺们才相跟着回婆家去呀！谁家兴在娘家坐月子？”那“二鬼子”一摆手：“去！去！”就这样，她们进入了敌占区。
这年华北大灾荒，敌占区人民在日寇、伪军敲骨吸髓的压榨下，早被驱赶到死亡线上，可是，他们凭着爱祖国，爱八路军，宁死不做亡国奴的赤诚，仍然把他们当时的上等饭食——清水煮椿树叶、槐树叶，一碗一碗送给孕妇们吃，他们自己，还有你——方晓同志，却一口口吃观音土充饥。孕妇们双手颤抖着，满脸眼泪，放下碗来，要一起吃观音土。乡亲们，还有你，恳切地说：“为了孩子，你们也得吃点树叶子啊！”后来，你就自己出去挖野菜，群众也设法给孕妇们买来一些糠炒面吃。
8月，敌人以抢粮为主的季节性“扫荡”又开始了。你又一次奉命带领一支“生产大军”，到太行一分区——冀西赞皇去。溽暑炎夏，这些孕妇，有的提前，有的足月，在这儿生产了。你夜以继日地看护孩子，看护母亲，还要做饭、洗尿布，夜里有时整夜给母亲和孩子们扇扇子，驱赶蚊虫。
这时候，灾荒尚未度过，部队还在分饭吃，每人每餐两个黑豆面包刺菜（一种野菜）窝窝头。你经常只吃一个，把另一个分给产妇们吃。你总是说一个就够了，不饿！实际上，偷空上山去寻酸枣充饥。
有一天，一位中年农村妇女，带着一个三岁多、光着屁股的男孩子走进来，指着你，对孩子说：“去，叫你妈给点窝窝头吃！我可真是没有法子呀……”你上前抱住孩子，对那妇女说：
“难为你了……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孕妇们的眼眶里顿时涨满了泪水，这才发现你原来也有一个孩子，在这个老乡家里寄养着。孕妇们不约而同地把你让给她们的窝窝头，递给你的孩子。但是，你挡住她们，说：“同志们，不要管他，我们党能够战胜日本帝国主义，也一定能够战胜灾荒的！”
方晓同志的房东是一对三十多岁的育龄夫妇，生过三胎，都夭折了。你详细询问了孩子得病、死亡的情况，断定全是“脐带疯”。你对女房东说：“放心再生一个，我保证你养得活。”果然，第二年，你为房东接生了一个男孩子。这件事迅速传遍附近的山村，人人都知道八路军里有个马医生，医术很是高明。有一天，一个老农民牵来一头病奄奄的小毛驴，要求方晓给驴治病。方晓说：“老大爷，我不会给驴看病呵！”那老头忽地蹲在地上哭着说：“人人都说你是有名的马医生，医道好，为啥不给俺这毛驴瞧一瞧？俺全家的生活都靠它呀！”方晓说：“老大爷，你弄错了。我姓马，是给人看病的医生，不是兽医！你明白吗？”老农无可奈何地说：“那……那……俺这小驴就算完了呵！”正在这时候，刘伯承师长从村外散步归来碰上了，说：“现在咱们的兽医很少，可是一头毛驴对农民多么重要呵！方晓同志，你就按照人的处方，给它加大剂量试试，可以吗？”方晓说：“首长，我诊断不出它的病，不能下药呀！我这就送到炮兵部队找兽医好不好？”师长说：“那好！要时刻关心群众疾苦哟！”
方晓同志，你是我们党培育出来的优秀党员，对党交给的任何工作都极端负责，兢兢业业做好。对工作中出现的失误勇于承担责任，又善于出主意想办法，团结群众，战胜困难。1946年，方晓随部队从张家口撤到涞源五丈湾，受党组织委派组建一个卫生所。当时各种条件极为困难。可是只要党的事业需要，你毫不推辞地，勇敢地承担了建所任务。你首先把一些拖儿带女随军行动的女同志动员起来，然后一家一户去动员群众，让他们真正明白不打倒蒋介石永无翻身之日，让群众自觉自愿地帮助女同志们看管孩子，让那些过去曾经作过卫生工作，或者根本没有作过卫生工作的女同志抽出身来，参加卫生所的工作。你给大家讲课，教大家认药、用药、消毒、包扎。后来，组织上分配来几个青年战士，你仍然是手把手地教，硬是从无到有，从不会到会，建立起了一个卫生所。
当年曾经在这个卫生所里，在方晓同志帮助培育下成长起来的，而今仍在医务战线工作的同志们，涕泪交流地追忆说：“马方晓大姐，对我们象一团火，时刻关心我们生活上的困难，从不发脾气，事事以身作则，耐心细致讲给我们听，做给我们看，放手叫我们干，出了差错她承担。她不仅教我们学会了医务工作，更重要的是让我们懂得了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是医务人员的本分和天职。”她对伤员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叫人终生难忘。有两个战士伤愈归队的时候，突然向她跪下来说：“马所长，要不是您救了我们，我们就完了！”你立即把这两个战士拉起来说：“同志呀，作为医生我做得还很不够啊！”
解放后到了北京，你的工作和生活态度始终如一。
在战争年代，你以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待如自己的亲生子女，培养她成为一个革命干部，建立了美好的家庭。现在，这个姑娘紧紧抱住你的遗体嚎啕大哭呼喊着：“妈妈呀，妈妈！我不能没有您呀！”
方晓同志，你为党工作四十九年，在党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始终坚定不移地维护党的实事求是的原则，对人对己都能历史地、全面地、辩证地看待，既反“左”又反右，坚持是非分明，敌我分清。在十年内乱期间，尽管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恶风污雨，猛烈地冲击着你的全家，但是你依然磐石般地屹立着，任什么惊涛骇浪都动摇不了你实事求是的原则。一切被无端迫害的老同志及其子女，只要见到了你，你无不竭力相助，甚至以自己子女的口粮去支援被害的战友。这一点，许多老战友们将永志不忘！
这就是你——我们几十年生死与共的战友马方晓同志！
这就是你——默默地战斗了一生，又悄悄地去了的党的忠诚的战士！你高大的形象永远栩栩如生地活在我们心中。
1984年5月于北京（附图片）
抗日战争时期，刘伯承和邓小平同志在河北涉县赤岸村居住了五年之久。图为他们当时住的房子和邓小平同志亲手种植的丁香树。　
李连生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