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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郭绍虞先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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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8-20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忆郭绍虞先生
鲍史采
上海的梅雨淅淅沥沥,我伫立在南京西路那座公寓的小客厅里。再也见不到猝然逝去的绍虞先生的身影,唯有墙上照片上他那安详、凝重的眼神,依旧从深色玳瑁边眼镜后面闪着光亮,跟当年给我们教课时一模一样。
那是1947年秋天,我们刚刚进入同济大学文学院。校舍在上海四川北路底江湾路口的一幢赭红色楼房里,紧挨着的是几排红瓦白墙的日本式平屋,算是师生的宿舍。马路那边,和我们校园遥遥相对的,是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巨大的灰白色堡楼,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就象张着的嘴。我们同郭先生生活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弦歌始终不辍,民主运动风起云涌,一起度过几个难忘的春秋。
那天,我们坐在教室里,静静地企待着先生的首堂课。心里既有对知名学者的景仰之情,又带着对自己系主任的亲切之感,还掺杂着年轻人的好奇心。都说绍虞先生早年就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在古典文学、语法修辞和书法艺术方面很有造诣,多么想一睹他的风采。他进来了,灰布夹袍,圆口布鞋,壮实的中等身材,年纪不过五十来岁。他从深色玳瑁边眼镜后面,以安详、凝重的眼神,稍稍向我们扫视一下之后,没有滔滔不绝的开场白,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中国文学批评史”七个洒丽的字。接着又在“中国”二字下面加上两个着重符号,一边讲述,一边写黑板,向我们拉开了我国古典文学的帷幕。他一口苏州腔“官话”,词藻并不华丽,也不口若悬河,一字一句都显出质朴、厚重。他给予我们的,不是大觥大勺的琼脂美酒,而是渗入心田的涓涓细流。教室里宁静极了,他的气质伴着他的学识一下便吸引住了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有时,我们上他家去请教。虽说当时他已是知名教授,但一家八口挤在小屋里。为了要给书桌和书稿以一席之地,睡觉也只好用叠铺。物价飞涨,学校欠薪,他不得不同时在几所学校兼课,靠一辆脚踏车,往来奔波。看到我们去了,生性爽朗的师母不免要诉说:过去在燕京大学时,先生空暇还爱唱个昆曲,打个篮球什么的,可现在一回来就埋头桌边。闻一多惨死在特务的无声枪下,马叙伦、雷洁琼教授遭毒打于南京下关车站,以及学生的多次受迫害,都使秉性持重的他心头很不平静。一天,我们为反抗暴政举行罢课去征求他的意见,他从眼镜后面透出关切的目光,稍稍沉吟了一下,便吐出几个字:“我理解你们。”在送我们到门边时,又深情地叮嘱道:“事情平静一点之后,希望你们还要读一点书,将来有用。”他言词不多,总是质朴而可贵。
次年早春的一天深夜,当时他已是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大学教授联谊会成员,组织上布置我们,通过特殊方式,往他家秘密递送党的文件。这是一本小册子,封面印有“恭贺新禧”四个红字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红灯笼,里面是《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中国土地法大纲》等。这以后的几个晚上,他紧闭门窗,摘下那副玳瑁眼镜,就如同他治学上的严谨好思一样,在灯下细细地阅读,边读边思索。又一天,他应邀参加一次学生的晚会,还是灰布长袍,圆口布鞋,他凝重的眼神里透出了欣喜之光。他即席讲话,最后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表达了对胜利的信念,全场为之欢呼。
往事如烟。现在先生已离开了我们。然而他高龄九十一岁,执教近七十年,他的众多的学生不就是离离原上草。如今,春风吹拂,水草繁茂,先生可以含笑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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