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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村的馆主》序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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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09-19
第8版()
专栏:

《无望村的馆主》序言
师陀
世上最苦的差事,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法,我自己认为莫过于写序言或后记了。这种感受包括给自己著作写序,给别人的著作写序更是如此。别人的著作且不说它,单说自己的吧。他要讲的话全在书里讲完了,硬要他搜肠刮肚再讲别的什么,等于教他下苦海。我不愿意下苦海,然而这一次是我自取的,又不得不下。
光说这本小书写成的时间。它写成于1939年年底,动手于那一年的深秋或初冬,目的是揭露一个缺德的无恶不作的地主的败家经过。因为当时曾在一家报纸连载,根据回忆,每写完一章,便交给报馆,所以还依稀记得。发表时用的笔名是季孟。1941年由开明书店印单行本,用的笔名仍旧是季孟,抗战胜利以后,始由书店改用师陀笔名重印。季孟是我兄弟的名字。无论发表时和印单行本时,全光秃秃的,没有序言,也没有后记。
数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想不到它还有重印的机会,随着历史的变迁,作为腐叶,烂掉是它应得的命运。对于它的这种命运,我绝对没有什么惋惜。1981年洪荒兄要编《上海孤岛时期文学丛书》,向我约稿,指名要这本小书,当然还有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写的其他著作。他在去四明山参加新四军游击支队以前,一直在上海工作,知道我一直留在上海,也知道我的写作境况。盛情难却,我答应了他,于当年年底交给他修改稿,并应他的要求,写了一篇序言。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序言,还有稿末注明的初稿写成的时间,修改稿完成的时间,一古脑全不见了。那篇序言很简单,主要是讲我要修改它的原因。
其实这本小书出版后不久,我就想修改它了。只为考虑到书店需要重新排印,必须重新付排印费用,而书的销路又未必好,书店既不容易答应,我自己又拿不出钱,只好放弃要修改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实也简单得很。那就是我原意在暴露无恶不作的败落地主陈世德,陈世德在北方的败落地主中有其典型性,使读者憎恨他,结果却拿一个被他的一次完全出于儿戏成为牺牲品的无辜少女,又以“三从四德”做他的陪葬品,这太不公平了。我认为这样处理,减轻了读者对陈世德的憎恨。我这认为有根据,虽然不一定能代表所有读者,有个人读了之后,就曾亲自告我,说我同情陈世德。我同情强奸过无数穷苦农民人家的姑娘的陈世德!这岂不荒唐透顶吗?然而我得仔细考虑它所不应得到而竟得到的这种效果,尽管认为我同情陈世德的只是一个人,是少数也罢。那应由于我对那位无辜少女处理的不公平,多数读者会怎么样想呢?服从“三从四德”旧礼教,在当时,在“五四”运动以前的地主家庭的姑娘当然会是真实的。我同情百合花,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位善良的女子,一粒可爱的珍珠,应该给她一条出路。我认为这么着对待百合花才公平,才能增加读者对陈世德的憎恨。于是我就这么改了。我不知道是否能收到我设想的效果。给百合花一个好收场,对我是一种安慰,我想对读者也应该是一种安慰,这么着我就很满意了。
我改的结果却得到另外一种报应,读者中有一部分认为小说中的“我”就是作者本人。这全是误会。对于我自己的书,我最怕的是写序言或后记,足以证明这一点的,是我有几本书原来都没有序言和后记,我觉得我的看法全写在书里了,用不着再罗嗦自己要写的理由。现在我应别人的要求所写的序言又失落了。其实即使不失落,照样印出来,这种误会也很难避免产生。毛病出在体例方面,也就是形式方面。前不久有一位我很引为知己的同志曾经来信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另外还提了一些意见。他并不曾把小说中的“我”当做作者本人看。但是他认为书中的“小引”和“跋”的确不合常规,希望我有机会修改。除了这位同志以外,也有别的同志提出同样的意见。*
这是我引为知己的那位同志修改的提法,事实上我只写信告诉过唐弢同志:有人问我“跋”是否有具体事实作根据,唐弢回信讲:既然名为“跋”,引起这样的疑惑是必然的了。
小引在我们祖先是当作序言或题记用的,跋是当作后记用的。我意在给小说创造新的形式,在这本小书里试用。但是既然有这些同志热心地建议我改,我也不能不考虑了。然而我又没有按照这些同志的意见全改。仍旧是给小说创造一种新的形式,开头第一章的“小引”仍旧保持原样;不过这里的“小引”已经不是作为序言用,而是变通为当做引入后面的故事用,和它相应,那本来原有的“结尾”改成“十三”,将“跋”改成结尾。
书里写到的一些带地方性和时间性的名物,原有少数脚注,只是总还不能让外地的读者都读得懂。为了他们的方便,现在凡是今天少数读者看不懂的地方,我又增加了好些注解。有一点我只好在这里说明一下,就是小说里的《秀才卖驴》并不是戏文之类,那是一篇“八股”文,我读私塾时听大人背过,后来我读了中学,又听一位同学拿着抄本念过,似乎没有刻印本。全书的文字,我也作了一些润饰和校正。
关于这本小书的整个儿形式,虽然名为小说,其实它只能算是受民间传说影响的故事。1984年4月26日上海
*这篇“序言”曾蒙我引为知己的那位同志改正了许多,他很虚心,不肯强加于人,来信的最后说:“按我的私意,小引似仍不如改为引子,但你既要创造新的形式,我也只好妥协了。”他既然如此,我也向他的建议妥协,这里仍旧只在正文中改为“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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