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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米机房〔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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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10-19
第8版()
专栏:

喧闹的米机房〔短篇小说〕
  陈修飞
秋收时节,农村里最忙碌的,恐怕是那整天隆隆声不断、糠壳灰高扬的打米机房了。不是吗,新谷子进屋,谁不喜笑颜开,谁不想尽早尝尝自己亲手栽种的收获物?这时心情是那样急迫,不等谷子全晒干,才摆三两个太阳呢,就牙齿一咬,“嘣”,感到脆了,便收进袋里,朝机房送。这时谷子还热烘烘的,扛在肩上,都微微有点烫人哩!……
这天清早,爱叫的云雀还没出来,草丛间露水还象珍珠似的在闪光,那一幢用石头垒成的机房前面,就挤满了叽叽喳喳的人群。箩筐、麻袋、背篓、提篮,装的都是谷子,象地平线上堆起一座座黄灿灿的小金山。
看管机房的倪伯来了。这老头六十开外,腰不弯背不驼,两只滴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透露出精明和灵活的神气。他头发和眉毛全白了,象顶着满头霜雪,衣服的好些皱褶里,都留着白色的米糠灰,使得他象个童话中的白雪老人。他手拿着一串钥匙,一边走,一边摇得叮当作响,他看到门口挤着不少的人,就停下来,故意唬起嗓子喊:“让开让开,我开门罗!”
他知道自己声音的分量,喊一声,就站着不动,等着众人给他让路。
那些挤在门前的人,不用回头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来了。大家平常都有点怕他,知道他为人古板。而且来打米,又是求他的事,不好得罪他。所以他一喊,就自动地让到两边。
倪伯把门打开。挤在外面的人,“呼”地一声,象潮水一样往里涌。倪伯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喜欢循规蹈矩的人,平常在家里,吃饭还排座次;吃饭时,筷子只许夹身边的,不能伸到别人那边去;吃完饭,桌子一定要揩抹,碗筷子收进去洗干净。他治家规矩极严,不让儿子媳妇在他面前轻佻嬉戏,不许他们早上睡懒觉、天亮不起床;被褥要折叠得整齐;收工回来,工具要收拢靠在门角;晚上要洗过脚才能上床……谁如果违反了,他就大叫大嚷,一直等儿子媳妇们按照他的意愿做了,收拾得清楚明白了,他才满意地笑眯着眼,吧嗒着那根马鞭草做的长旱烟杆,怡然自得地抽起来……
今天,打米机房里这样混乱,他当然看不惯。他愤愤地朝门口一站,又拿出在家里咋唬儿子媳妇那种威严的气势,大声喊道:“喂,你们要守秩序呀,这多人挤在一起,象是蚂蚁子搬家,喜鹊子争窝,成何体统?这里又不是圩场!快出来,一个个重新排队。”
进到里面这些人,就不象他家儿孙那样听话了,有的还回头望一眼,有的则根本不予理会……他又喊了一次,有人用嘲讽的口气对他说:“倪伯,你别白费劲了,这秩序你整不好的。”
“整不好我就不开机。”看到自己的话没起作用,他心里老大不舒服。开机的钥匙本来已经拿到手上,就又扑啦一声收进口袋,一屁股朝打米机房前头那块平常坐惯了的圆石上坐下。
里面的人挤了一会,站定位置以后,就有人出来请他了:“倪伯,进去开机吧!”
“我不开!”
“去吧去吧!”又出来几个人请他。他仍不动。这时,平常同他关系极好的芦阿公挤上来说:“倪老,这些天田里割谷子,是实行责任制后第三个丰收年,每到这个时候,打米机房都照例要挤几天,因为大家都想尽快吃新米,秩序乱是免不了的,你就通融他们一下,过几天就会好的。”
这时又上来本村几个熟人,七嘴八舌向他请求尽快帮忙。
这些话倒触动了倪伯。割新谷,吃新米,这是农村的老习惯,象他们文明桥,每年这个时候,都象过节一样热闹,有些孩子干脆就喊这叫“尝新节”,家家都做得极其慎重:新谷子打成米后,蒸熟,用碗盛着,先放在祖宗牌位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请祖宗先尝(当然是象征性的),然后再放在桌子中间,全家人围坐着,按辈分举起筷子,老辈人先尝,中小辈人后尝。其实,尝过这种新米饭的人,也谈不出这跟陈米饭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只不过由于加工上的细致而显得更洁白、更新鲜,更富有一种心理上的稻谷香罢了!
老年人总是对老习惯有感情,一提到吃新米,倪伯的心就软下来了,想给他们开机打米了,但他脸上仍尽量不露出来,把眼睛朝屋里盯几眼,故意随便地说:“你们根本不是诚心要我进去打米。”
“何以见得?”
“挤得那么紧,连进去的路都没有哇!”
“那好说,好说!”芦阿公很精敏,他最早识出来倪伯口气的松动,连忙兴高采烈地答道:“我来替你开路!”立即走到大伙跟前,轻声而又郑重地说:
“倪伯松口了,快让出一条路来,让他进去,快!”他一边喊,一边自己又推又拉,清出了一条小小的人巷,倪伯才得以从这中间挤了进去,来到机器旁边。
这时候,人来得更多,周围更拥挤了。
倪伯尽量忍着,一边用手拨开几乎要匍伏到身上来的群众,一边把皮带轮上好,把闸刀安好,然后,再耐着性子对周围的人说:“来呀,上机打呀,谁在先?”
“我!”“我!”“我……”几个人同时抢着答应。
倪伯心里的厌恶感不觉又上来了:“你们究竟是谁在先呀?”
“是我在先!”“是我在先……”大家又第二次蜂拥而上。有的人甚至提起手中的谷袋,就想先斩后奏地朝里面倒。另两个人因为争着倒米,互相触痛了手,竟恶言相对,甚至举起拳头……后面的更不象话:几个恶作剧的青年,横冲直撞,从老远地方把自己谷袋朝前提,踩得一些妇女儿童又哭又叫。还有些人故意起哄,朝前一推又朝后一拉,使得大家跌跌撞撞,象大河涨水冲木头一样,混乱得简直不可收拾……倪伯的手脚被压痛了,心气病差点要发作起来……
他又喊了两声,还是不见效果,罢罢罢,收起这一片怜悯心吧!他决定改变态度,不再喊了!
他板起脸孔,把闸刀一拉,把皮带一松,咕哝着说:“你们要抢先就去抢先吧!”然后气鼓鼓地,朝人堆中一插,侧着身子重又挤到了屋子外面。
里面的群众这才着慌了。这个机房是他承包的,职责全在他身上,谁敢乱动?
于是,几个想打米打得急的,立刻随后追了出来围住倪伯。倪伯是老办法,你愈是拖住他,他便愈加做出要走的样子。一前一后,一拉一扯,双方僵持着。
旁边的人见拖也无效,就开始软的求情。有些话讲得很动听。但倪伯这回紧紧操持住了:“不能迁就这种心软,不能混乱!”因此,任这些人怎么请求,他总是口里衔着那根马鞭草做的旱烟杆,眯缝着眼,望着远方黛紫色的群山,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来!
他的坚定终于生效了!
人们终于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问:“那么,倪伯,你说怎么办?就按你的办吧!”
“肯按我的办吗?”
“肯!”
“那就全部出去,重新排队!”
“这么多人,还排得起吗?”
“都出去,我自有办法。”
怎么办,刀把捏在他手里,你不服从他就不开机,他不开机,你再多的谷子也打不成!这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人们尽管觉得把米袋提出提进,十分麻烦,但终归还是抵不过倪伯的坚定,只好一个跟一个,勉强地、搭讪地退出去了。
屋里重新清静起来。
倪伯这才站起来,把两扇机房门关上一扇,自己站在门中间,由他来喊一个进一个。他倒是公正,先喊年老体弱的,再喊妇女小孩,把年轻力壮的排在后面,大家规规矩矩列成单行。倪伯这才从最前面一个开始,举起谷袋,倒进槽子里。于是,米从前面出,糠从后面落,一阵白色的雾一样的糠灰,又从这石头砌成的米机房中升起……
看着这终于被驯服了的队伍,倪伯心里有点得意,想说几句自我夸耀的话,想笑一笑,一想这终究不好,不仅有失自己的身分,还会被人认为轻薄,因此只嘴角略微牵动了一下,笑意一闪,就又隐下去了。
芦阿公可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机灵鬼,倪伯这个轻微的得意神色,被他注意到了。他多少有点妒意,就走上一步说:“倪伯,你别高兴太早,现在正是割谷高潮,这十几天打米机房里就不用想有清闲日子过,你管住了今天,管不住明天,明天照样挤得你一塌糊涂。”
“明天再挤我再整顿嘛,怕什么!”倪伯非常坚定地抬高声音回答,故意让大家都听见。
第二天,他依然象头天一样,不慌不忙地摇着钥匙,慢条斯理地朝打米机房走去。他作好继续整顿秩序、迎接混乱的打算。但是,当他来到机房前面抬眼一看时,情况与昨天完全不同了,这些来打米的人,一个一个都已规规矩矩自动地排成了队,在等着他去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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