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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11-15
第8版()
专栏:


陈绍春
东方天际的一缕微光,舒展着,扩散着,大地从酣睡中醒来了。
在乳白色的晨雾中,老教授沉稳踏实地走着,头正颈直,银丝微拂。多年来,每天清晨他都要坚持走个把小时,他在走中舒筋活血,也在走中思考问题。
一把把绿伞盖住头顶,他不知不觉走进一条林带里,这里是鸟儿们的世界。
忽然,在鸟雀们的欢唱里,他隐隐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禁一怔。
“……我国近代史,是一部祖国母亲饱受欺凌的血泪斑斑的历史……也是她的儿女们,为争取祖国独立富强而英勇斗争的历史……我们爱国首先要知国,知之愈深,爱之愈切……”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昨天晚上讲中国近代史的录音。不知是谁一大早就放它。
他循声往前走了几步,透过树的缝隙,见前面河边上坐着一大片解放军战士,他们围着一台录音机边听边记。
他想起来了,这是整治龙泉河的一支部队。战士们从去年冬天开始,清理河道,挖出污泥,在岸边砌上青石……浑浊的龙泉河渐渐变清了。
录音机响起了一阵咝咝啦啦的杂音,战士们嚷起来:“听不清,没记下来!”“营长,我请求把这段倒回去重放……”
在大家的嚷声中,站起一个中年军官,他按了按键钮,把磁带倒转一段,声音正常了。
是他?老教授又是一怔。
昨晚,他在文化宫给自修大学的学员们上辅导课,当千百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向他投来的时候,象往常在大学的课堂上一样,他的目光扫向每一张面孔,但这些面孔都是他不熟悉的。忽然,一张军人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老教授心里一动。这张脸上宽下窄,鼻直口阔,眼睛里闪射着机敏而又灼人的光。在哪里见过他?老教授一时想不起来。听课的人已经到齐,时间不允许他作更多的回忆……课讲完了,老教授再去寻找那位军人时,他已被迅急涌去的人流淹没了。
此刻,在晨光里他又见到了昨晚在灯光中的面孔,视觉里的形象更加真切,记忆的帘幕也完全拉开了,是他,这是他呀——
1967年的夏季,狂风暴雨好象特别肆虐。一个雨夜,老教授趔趔趄趄地在这龙泉河边蹒跚。饥肠辘辘,四肢无力,狼狈极了。他是从牛棚里逃出来的。长时间的挂牌子,喷气式,各种严刑拷打,使不少人丧生,正患着高血压的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从批斗台上栽下来,就再也不会起来了。思来想去,只有逃走一条路。
但是,河挡住了他,那滚滚的浊流,仿佛知道他不谙水性,起劲地翻卷着狂涛恶浪,望着河水,他彻底失望了。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灌木丛跑过来,低声道:“那边有个小舢板,我送你过去!”说着,拉起他就走。
小舢板象一片叶子,在河里颠来簸去,有几次差点翻掉。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看出这是一个佩戴帽徽领章的军人。
“你,尊姓大名?为什么救我?”
“一个无名小卒,我旁听过您讲课——我认为您是个好人。”
过了河,他钻进了大青山的深山老林里,一藏就是两年。当然,他回来后又多次挨批斗,但总归是躲过了最险恶的风口浪头……
“咔哒!”一盘磁带转完了,趁那位营长换带的工夫,老教授奔了过去:
“同志,你?我问你一件事:当年在这河边,可是你把我送过去的?”他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老师,您弄错了,那不是我。”营长摇头否认了。他深情地看了老教授一眼,说:“老师,我看您倒是很象一个人。那是‘文攻武卫’的时候。一天,我们排去大学制止武斗,做了一上午思想工作,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双方谁也不听,霹雳造反团说我们向着狂飚战斗队,而狂飚战斗队说我们是霹雳造反团的帮凶。一时间,千百条黑洞洞的枪口相对了。我们就夹在中间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跑过来,高喊道:‘要打,你们打我,可不能向子弟兵开枪!’老人撕开上衣,袒露胸膛,对着枪口,正气凛然。这一非凡的举动,还真把双方给镇住了,我们才免遭流血!老师,昨晚听您讲课,我就觉得象您,我想会是您的!”
这回是老教授摇头了。
一霎间,两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但他们互相望望,又都从内心涌起一股充实感。他们都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可似乎又都寻觅到了。
面对这群英气勃勃的战士,老教授心里涌起一个念头:子弟兵不辞劳苦为人民造福,我也要为部队建设出点力啊。想到此,他对战士们说:“同志们,你们的学习精神,很令我感动。我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给你们上一个小时的辅导课……”
“啊,谢谢老师!”没等老教授说完,战士们忽啦一下全站起来,齐刷刷的手臂举到帽檐——这是一个庄重的集体的军礼!……
东方火红的朝日,已经跃起一竿子高,它照在龙泉河上,河水显得碧波荡漾,清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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