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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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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12-07
第8版()
专栏:

临风诉
茹志鹃
拜托了,风,强劲的风。你比金风强大,又没有台风那种粗狂。你不会摧毁渔船、庄稼,又能把话带到那个地方。
拜托了,强劲的风。只有你能够翻山、越海,能够到达彼岸。那么,请你带去一个问候,问候他的爸爸妈妈,问候他的伴侣,问候他的兄弟姐妹。
风说,容易,不就是一个问候!
风啊,不仅仅是问候,还有思念。一个同行的思念,一个长辈的思念,一个朋友的思念……
风说,太复杂,简单一点。
那么,就一个,一个同胞的思念。
风说,容易,不就是一个同胞的思念!
请等一等,风!一种思念却有满肚的话!哦!等一等,让我说。
可是从哪里说起呢,我的同胞,同行!……旧年大雪,你在哪里?我看见你有一件团花对襟绸棉袄,样子有点古老,是二十年代、三十年代的式样,可能正因为这样,它成了最最中国的,也是极暖和的。我不担心你受冷,想必你也不会在雪地里跋涉,但我一看见雪,那美国中西部的大雪,便制止不住地要牵挂。这也是我们这一辈的老传统,老思想,老习惯了。也可能因为这,才是中国式的思念,同胞的思念。
我们到纽约,到华盛顿,一路上都听见你的声音,就在前面。听见你在讲,讲在台湾的中国文学,讲文学的断层,讲乡土文学论争的背景。我们听见你的声音,就在前面。听见你在唱,唱《绿岛之歌》,唱“好山好水好地方……”我们听见你的声音,就在前面。听见你的祈祷,祈祷海峡两岸的中国文学获得更加深广的发展……还有,当然还有,还有你在叶女士家夸奖她请你吃的螃蟹。叶也请我们吃了。那是海蟹呀!两头尖尖的,上海人叫“梭子蟹”。现在正是旺季,很便宜,几角钱就有一斤。真正值得赞赏的是清水大闸蟹,当然最好的是阳澄湖的,半斤重一只的湖蟹。你尝过没有?在小说里可没见你描写过。於梨华是描写乡土小吃的高手,好象在她作品里也没写过。
风说,好了,好了,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太琐碎也太腥气,这也不是一个同胞思念的中心。拣主要的说吧!
主要的!对!应该说主要的。然而,主要的是什么呢?
爽朗的笑?风趣的谈吐?深沉的讲演?坦诚的面容?活泼的击鼓声?好象都不是,又好象都是。
说一声再见,但等何年何月看不见人,又无音讯。在洛杉矶,在旧金山,只见你的足迹,是从容的,踏实的。当然,你也有过迷惘,有过失望。人的旅途中,谁没有过这一阵呢?何况你跋涉过,在那险峭崖壁上行走过。孤孤单单,独自守着自己的灵魂,注视着那绿岛的水,如何把你的青春流淌。岁月流去了,却飘来了如许切切的友情。人世上,赢到这么多牵肠挂肚的关心,难道不是一种幸福!一种常人得不到的幸福!从这一点说来,你又是一名福将。当然,数着时辰过的日子,不论哪一种福将都不是好熬的。
你彷徨过,徘徊过,可你回去的时候,脚步却如此坚定。我看出来了,从你的脚印里。一串大步流星的脚印,匆匆忙忙;一串笔直的脚印,泥里水里,不愿更换路径,伸向一个地方。一个童年的故事,一座随着身量一起长高的山,一个穷穷富富不能挑拣,美美丑丑无可选择,生来注定和自己有关的地方……
风,旋转着,呼呼地叹气:唉!太多了,我愿意捎,就恐怕我这翅膀载不动这许许多多。
对不起,风!我守候了整整一年,让我再说几句。话儿没甚分量,就挂在那卷起的风钩上,系在长长的风须里带去吧!风啊!
其实不止一年,从我第一次读到你的作品,就有许多话。从你的作品里,我仿佛看到了你生活的那个环境,那个世界,以及生活在那里的许多普通的人,他们的哭,他们的笑,他们的生,他们的死。一颗颗搏动的心,一个个美好然而消亡的魂灵。
多么奇怪,我在远处看见你,你是那么魁梧,粗犷,可是你在你的作品里,却比女性更女性。
同胞,我们共有许多财富。有三山五岳,长城,长江,是你的也是我的;有辛弃疾,有李清照,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共有一个文化,一个传统。作为同行,我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努力。努力从生活里吸吮营养,努力提高对生活的认识,努力以我们有限的笔触,去反映那无限的世界,是不是,我的同行?
我想是的。你的作品便是证明。它们的容量是那么大……
风,扯着我的衣,揉着我的发,说:我愿意等,可是恐怕等不得了。一旦停息,我就再不是我,我会消亡。变成一捧桂花的飘香,一柱袅袅的青烟,或者变成粼粼的波光……
请原谅,强劲的风,我以为你永远是这样。赶快起程吧!早早到达吧!最后容我再说一句话,一句极其重要的话。
告诉他,告诉我的同胞,同行,我们后会有期了。一个国家两种制度,这是我们炎黄子孙的碑,中华民族的碑,历史的碑。在我头发白尽的时候,我一定会再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他打的鼓,他唱的“好山好水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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