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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彭总身边保健的日子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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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4-12-30
第5版()
专栏:

在彭总身边保健的日子里
张愈
1955年9月的一天,中央保健委员会负责人傅连暲同志找我谈话,通知我给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彭德怀同志当保健医生。我一听,顿时心里就象敲小鼓似地咚咚跳起来。我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毛娃娃,去给威震中外的前志愿军司令员彭老总当保健医生,能行吗?但考虑到这是组织分配的工作,也不能推辞。傅连暲同志详细地向我介绍了彭总的健康情况。他说:彭总没有什么大病,但长期紧张艰苦的战争生活,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慢性病。比如:失眠、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神经性皮炎、肠功能紊乱、低血压等等。他一再叮嘱我说:“保健工作很艰巨、很重要,希望你一定要干好,保证好我们彭老总的身体健康。”
下午,我随傅连暲同志和彭总的老保健医生张福静同志一起乘车,前往中南海彭德怀同志的住处。当我们来到彭德怀同志的办公室时,首先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满墙的军事地图。彭德怀同志正在办公桌前,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阅读文件。在这之前,我曾听人说过彭老总很厉害,搞不好会骂人。因此,我心里很紧张,很害怕,站在傅连暲同志身后,大气不敢出。彭老总见我们进来,立即取下眼镜站了起来。他那严肃的神态和标准的军人姿态,使我肃然起敬。他和我们一一握手。傅连暲同志把我介绍给彭总。这时我的心好象提到了嗓子眼,我生怕彭老总嫌我年青不满意。只见彭总略微打量了我一下,然后亲切地问我:是什么地方人?哪个学校毕业的?多大年龄?我一见彭总那亲切面容和那和蔼的态度,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不能多耽误首长时间,就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了彭总的询问。最后,彭总对我说:“我没有什么大病,有事我就叫你,没事你就不一定来了。”
后来,同志们告诉我,彭总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即使是身边工作人员,也不轻易麻烦。从此,我就留在了彭总的身边。
凡是熟悉彭总的人都知道,彭总严厉,主要是对一些领导干部。官越大,他越不客气;对我们这些下级,他一般是不发火的。那时中央保健局规定,保健医生每天都要看首长,了解首长的身体情况,但不是靠问,而是靠观查首长的饮食起居、精神状况等。每天,我到彭总身边,他不论多忙,总忘不了说一句:“你来了。”然后又去忙他的工作。
彭总在战争年代,由于长期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造成的失眠症很顽固,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而且常靠安眠药入睡。我就注意观察他有没有眼睑“卧蚕”(即眼睑下水肿)。一有“卧蚕”,我就知道他又没有睡好觉。于是,我就告诉警卫参谋景希珍同志,要注意督促彭总休息。
彭总一不爱看戏,二不爱看电影,而习惯于长时间地工作。看到彭总这样繁忙劳累,又不注意休息,我们很着急。所以每当看他坐的时间长了,我和小景就拉他出来活动活动,打打拳。所谓“打拳”,实际上就是伸伸胳膊,踢踢腿。
彭总貌似粗人,但心很细。记得我到彭总身边不久,就随彭总乘飞机南下,视察鹰厦铁路工程。乘的是苏联伊尔—14飞机,噪音比较大,起飞降落时,人的不适感很明显。我是第一次乘飞机,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彭总看出来了,就对我说:“你把嘴张开,用两手堵住耳朵,这样就好得多。”我按着彭总的话做,果然好多了。
彭总的严厉,世人皆知。但他对士兵的慈爱,也是大家所公认的。一次,我随同彭总去海南岛榆林视察。彭总看到战士们战备训练搞得很好,很满意。吃饭的时候,彭总很高兴,吃得很多,还夸奖炊事员菜烧得好。可是,第二天,彭总突然不肯吃菜了。原来,彭总知道了当时部队蔬菜和水都奇缺,战士们常常几天吃不上一顿菜,有时喝水都困难。他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大疙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叫人马上把军长找来。军长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立即大骂起来:“把八千名士兵交给你,是要守住我们祖国南大门。士兵没有菜吃,没有水喝,身体垮了,怎么守。老百姓把子弟交给我们,让我们这样带啊?有什么困难不能想办法克服,你们还坐得住?”
为此,彭总专门召开了一次会,研究解决部队的吃水、吃菜问题。那几天,不管部队领导怎么劝说,彭总就是不肯吃菜。他说:“战士们没菜吃,我怎么吃得下啊。”
彭总信服中医,有病,总爱请中医看。当时,北京有个姓孙的老中医,用扎梅花针治疗神经衰弱。彭总就请孙老扎梅花针。几天以后,彭总对我说:“小张,你跟孙老学学,以后你就给我扎。不要老麻烦人家了。”我是学西医的,不大相信中医,就说:“这东西能行吗?”彭总立即很认真地说:“中医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医学,我们老祖宗的医学不能丢啊!”打那以后,我也学着用梅花针给彭老总治疗了。
除了梅花针外,彭总也喜欢用针灸治疗。有时工作晚了,他为了不麻烦我,就让他的夫人蒲安修同志或护士用艾条给他灸烤。
彭总虽然喜爱中医,但却从来不用那些名贵的补药。他常说:“用这些补药干什么?我身体好,不需要,浪费。”其实,他是怕国家多花钱。
五十年代的保健工作很严,保健医生给中央政治局委员开的处方,都要经过傅连暲同志亲自过目签字,才能给首长用药。有一次,彭总晚上感冒了,我给他开了点治感冒的药,要去找傅连暲部长签字。彭总怕影响傅连暲同志休息,就对我说:“你不用让他批了,给我吃就是了。”“我不敢,明天傅部长知道要批评我的。”“他批评,就让他批评我好了,你们傅部长就是框框多,不要听他的,听我的。”
我当时考虑吃几片感冒药问题也不大,就给彭老总服了。
第二天,傅连暲同志知道了,把我找去,好批了一通,说我无组织无纪律。
我怀着满腹委屈,找到彭老总诉苦:“我说要挨批,你说听你的,我可倒了霉。”
“不要紧,不关你的事,我去跟他说。”
我知道这两个老战友,完全是出自互相关心才这样做的。
彭总每年深入部队、深入基层做调查研究工作。我每次随同彭总出差,按保健局规定还要兼做食品检验工作。彭总的所有饭菜,饭前、饭后都要留样检验。这些工作完全都是背着彭总进行的,他知道了不会同意。有一次,在一个单位,厨房地方很小。我不得已,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用带来的器皿进行食品检验。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彭老总散步碰上了,他一见坛坛罐罐摆了一桌子,就问我在干什么?我只好如实说了。他听了后立即说:“又是傅连暲叫你干的,这个傅连暲尽是些鬼名堂。”他叫我不要检验了,对我说:“他不相信群众,只相信自己。要相信群众嘛!”
我听彭老总骂傅连暲同志的时候最多,可他对傅连暲同志,也最关心。他几次和我谈到:傅连暲这个同志不简单,参加革命前是福建汀州医院院长。他参加革命时,正是革命最艰苦的时候。傅连暲抛弃了自己优越的地位、舒适的生活,关闭了自己的私人医院,带着大批医疗器材、药品,投奔了共产党。跟着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九死一生。整天为别人的身体操心,而他自己的身体却累垮了。后来,当彭总听我说,傅连暲同志患骨质增生,弯腰困难,卧车太小,上下车很不方便时,立即亲自批给了傅连暲同志一辆大的苏联吉姆车。
彭总出身苦,没读过多少书,对知识分子一向很尊重,很爱护。1955年,钱学森同志冲破重重障碍从美国回到祖国时,彭总听到消息很高兴。他不顾自己正住院治病,立即会见了钱学森教授,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当时,陪同会见的有解放军副总参谋长陈赓同志。彭总就要他安排好钱学森同志的生活。彭总还多次向我讲,钱学森同志是个人才呀,是国家的宝贝!
有一次,我跟随彭总去视察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到了会场,我发现会议桌上摆满了糖果、烟。彭总一向最反对招待,我顿时有些紧张,担心彭总又要发脾气了,于是悄悄告诉工作人员,彭总不喜欢这个。这次参加会议的大都是有名望的专家教授。彭总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国宝”,今天要破这个例。
我为彭总做保健工作,业务上没有什么大事。彭总为了不使我的业务荒废,力主我去进修。他说:“你的知识学来不易,丢掉了可惜。我这里没有什么大事,你到医院去看病人吧。”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就半天去首都医院查房看病人,半天在彭总身边做保健工作。
1959年庐山会议,我没有随彭总去,所以那里发生的一切,我当时都不知道。一天,保健局领导人找我谈话,说:“我们党内出了一件大事,就是你的病人,彭老总犯错误了……”我当时听了心中一沉,跟了彭老总这几年,我是深知彭总为人的,他忠于党、忠于人民、坦率、耿直,肝胆照人,能犯什么错误呢?当时自己对于复杂的政治斗争一下子也理解不了,纪律上也规定我们不能过问首长的事。因此,只能在内心里感到不安。那位领导人对我说,彭老总最近心情不好,要注意他的身体,药不能随便给了(指安眠药),每天给一次量。
我从保健局回到彭总的住处,看到彭总回来了,人瘦了,“卧蚕”非常明显,精神也不好。他坦率地对我说:“小张,我犯错误了。以后没有什么事了,你不用每天来了,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
我说:“首长,我以后每天还来访视送药。”
“不用送了,把药留给有工作的同志吧。”
我心中一酸,赶紧走出了彭总的房间。以后,我依然每天去看望彭总,但药是按领导的规定给一次的量了。彭总似乎看出了什么,对我说:“小张!你放心,我不会自杀,也不会当反革命。”
后来,彭总主动要求搬出了中南海。搬家前,他把上级配发的所有家具、办公用品、衣物等统统上交了,只留下几件旧的黄军装,染成了黑色。以后就一直穿着这几件旧军装,度过了他的后半生。
彭总搬到京郊吴家花园以后,领导上规定我每星期去那里巡诊一次。开始去的时候,我看他整天忙碌碌,在院子里开荒、种地,种小麦、菜,光着脚,淌着汗,不停地锄草、浇灌、上肥、捉虫。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种试验田,看看一亩地究竟能不能产万斤粮。开始,他很少和我们谈什么,以后时间长了,他的精神好一点,和我谈的话就多起来。“小张,你知道妇女病(子宫脱垂)是怎么引起的吗?”大多数妇女下水田劳动,营养差,休息不好,过重体力劳动造成的。“我到农村调查过,女人们很多有妇女病,男人们很多都浮肿。他们整天劳动还是吃不饱啊。”
“到处都在放卫星,亩产一万斤的,二万斤的,我不信。那么高产,怎么还吃不饱啊?”
“我花那么多力气,种了一分地,丰收了,才打九十多斤。亩产一万斤,怎么可能?”
有一次,他谈到有人逼他承认“军事俱乐部”时,非常生气地说:“什么军事俱乐部,我不懂,也根本没有。”
后来,我到彭总那里时看他常在读书。他说:“我没有学问,这几年不工作了,正好多读点书。”他还建议我读读《辩证法》、《平凡的真理》。他还对我说:“我不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学问大,中国革命胜利,多亏了毛主席……”以后,他又不停地写。据警卫参谋说,他是在给毛主席写信。
我到吴家花园,一般都是下午去。除了工作人员,一般人很少到那里。所以,我每次去,彭总都显得很高兴,还是那句老话“你来了”。然后,拿出糖果来招待我,和我一谈就是一个下午。我常在他那里吃了晚饭才回去。我知道彭老总在这里很寂寞,有个说话的人不容易,所以每次都听他把话讲完了才走。有时,彭老总要送我去公共汽车站。我不让他送,他执意要送,警卫人员就给他带上大口罩,围上一条长围巾,去送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发现他心情是比较愉快的,一路上常给我介绍附近农村情况。
彭总去大西南时,我不在北京,没有给他送行。此后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直到1967年在海军大院的一次批斗会上,我才见到正在受批判的彭总。那天在批斗台上站了十几位挨批斗的老首长,都是将军以上的老干部。我站在台下人群中,看见彭总比过去老多了,也憔悴多了,心里一阵阵发痛。尽管这样,彭总依然腰板笔直,挺胸昂头。在那人妖颠倒、是非不分的年月,我知道,彭总前面的路更难走了。等待着他的,也将是一场又一场更残酷的劫难。我在心里默默地呼唤,敬爱的彭总啊,请您多多保重身体,有机会,我还愿意为您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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