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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凝视窗前的世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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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5-02-08
第8版()
专栏:

我常凝视窗前的世界
张长
这是一扇普通的玻璃窗,镶在一幢红色砖房的二楼上,窗框很宽,宽度刚好与放在旁边的桌子长度一样。常常,我写作疲劳时,便抬头望着窗外。在那赭色的窗框里,嵌镶着一个我所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景物依次这样排列过去:一蓬竹子,一株法国梧桐(我无法看到它们的根部),一排电线,一片草地;远处,便是一个高原湖泊,一座如睡着的女人的远山,她的长发直浸到水里。
每次我望着窗外,我都惊异地发现,它是静止的,又是变化的;它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它是不断消逝的,又是不断新生的。我的目光,越过空间,放眼望去,把这窗框套住的草木山水,一片远处的湖光,一个近处的、伏在绿叶上的瓢虫都一览无余。而这窗框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也越过时间,从远古,向我走来,各自无声地向我讲述着一个简单到孩子都能看懂,深奥到学者也难以说清的故事。
先是那竹子。我原以为,岁寒三友它的枝叶该永远是翠绿的。我以往见到的竹子也永远是翠绿的。现在近了,就在窗前,我才看见,那大蓬的绿竹里,也有枯黄的落叶羼杂其间,同时,那弯弯如弓的新枝上,嫩叶在森然萌发。
现在是深秋,夏天那浓荫匝地的梧桐,绿叶已经变得枯黄,并且已一张张落尽,积满一地。随着几场“烂冬雨”,必将腐烂。但我相信,那些落叶,当最后一条叶脉也腐烂并随雨水渗入地下,到开春,到夏天,它们又复以鹅黄嫩绿在枝头再生,如涅槃的凤凰。另有一张枯叶,唯一的一张,想随风远去,不再回来,但一离树梢,便被电线上的蛛丝绊住,上不沾天,下不着地,象一只孤独的风筝在逐渐变冷的朔风中痛苦挣扎。它因不复归大地,也就不复有再生为绿叶的机会了。
而那缚住落叶的蛛丝,是由一支硕大的花蜘蛛吐出的。透过窗子,我清楚地见它把那张透明的网架在电线上。几度风雨撕破了它的网,它不懈地织补着。毫不费力地捕食着那些身体比它小的各种昆虫。极小的,它扑去吃。大一点的,它用脚奇怪地旋转着它们,象绕一轴线似的,把猎物紧紧缚住,再慢慢拖到一边享受。但它终于也死了。当一支更大的马蜂不小心触网时,我亲眼看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蜘蛛想裹住马蜂,马蜂的刺准确地扎在蜘蛛肥大的肚子上。马蜂冲破罗网飞走了,蜘蛛慢慢从网上坠落地下。
远处的草地于我只是一片绿色。我知道每一株小草都有一颗露珠养活,尊严地活着。这“一岁一枯荣”的小草,虽然受到入冬的寒霜冻压,有点枯黄了,就算再放上一把火吧,到明年,一定“春风吹又生”的。一粒蒲公英籽儿,乘一把小小的降落伞降落到我的窗前。打开窗子,我又轻轻把它推落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我知道,还有瓢虫、蚂蚁、蚯蚓、蝴蝶……也隐藏在那片草地里。在阳光下,在风雨里,各自生着、死着、爱着,轰轰烈烈却又平平凡凡……
最远的山和水是无言的,没有生命的。但就是这无言的山水也如此和谐地存在着。我看不见山上的一切。我看不见水中的一切。我知道,在山上,花有花的荣耀,石有石的骨气。比如石头,在它的深处,有三叶虫的化石,可以给你讲述那沧海怎样死去,桑田又如何诞生。一棵老树在山里默默倒下,并开始腐烂。其实它并没有死,它身上长满了嫩绿的苔藓,褐色的木耳,鲜红的蘑菇……它因容纳异己而获得一个色彩缤纷的再生。
远处的湖水有如展开的巨大书页,阳光下,万点波光,闪闪烁烁,象亟待人们读懂的珠玑文字;关于鱼龙变化(那岸边绝壁上便有“龙门”),关于古老历史的沉船,关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内陆湖的亘古以来的封闭和她如何奇特地哺育出一个打开中国门户的伟大航海家,那个叫“三宝太监”的人。就是这封闭的湖,浮起他童年的第一支小船儿。
甚至在夜阑人静,从我的有限的窗框上,我还看到天狼星和大熊星座、半人马座……以至银河岸边更远的昴宿星团。地球上的一年,于宇宙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我确信,没有静止的时间。在客观世界里,也有星星的衰老,死亡和新生……
起风了,雨来了,我看见那蛛丝上的梧桐叶子仍想挣扎着要离去。我看见,在玻璃窗上凝聚了两滴水珠。它们一前一后在奔跑,象两个淘气的孩子。前面一个跑得飞快,它等了一会儿,仿佛招呼着后一个,后一个终于赶上来了,他们搂着,抱着,合在一起,很快滑下玻璃窗,跳到地上消失了……我最后的一瞥是,一对鸟儿飞来了,他们在如五线谱似的电线上上下跳跃,并愉快地唱起一支永恒的生命之歌……
是的,我常依傍那扇窗子,目睹着那镶嵌在窗框里的一切:竹子、梧桐、蜘蛛、落叶、电线、草地,以及更远的山和水,甚至那粒乘着小小的降落伞来到我窗前的蒲公英的种子。我确信,明年春天,那窗下又会多出一朵金黄的蒲公英,明亮如夏夜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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