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中的节日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新春寄语

节日中的节日
邵燕祥
千百年来，中国的老百姓，可说是又迷信又不迷信。腊月祭灶，算过“小年”，“二十三，糖瓜粘”，弄点关东糖把灶王爷的嘴粘上，叫他“上天言好事”，别乱搞“小汇报”。谁说中国老百姓不懂幽默？该下雨，不下雨，龙王爷所司何事？干脆吹着打着，从庙里抬出来，烈日下曝晒，叫他也尝尝口渴舌干嗓子冒烟的滋味。这不又是中国老百姓的幽默？自然，有点谑而近虐了，那可怪不得老百姓。
象形文字，“千禾”为“年”，一年劳作，为了丰收。二十四节，切合农事，春社秋社，祭祀后土，求的毕竟还是人间五谷丰登，烟火旺盛。三月三，蟠桃会，是神仙的节日吧？人们趁机赶集上店逛庙会。七月十五放河灯，是鬼节吧？人们借此慰藉自己的先人。五月端阳，九月重阳，赛龙船，挂蒲剑，登高山，插茱萸，驱邪避瘟，更是地地道道的体育卫生节。至于八月十五人月圆，明月团圞是衬托亲人团聚；七月七，天上双星相会，人间女儿乞巧。这一切何等富于人情味，何等亲切，何等执着地热爱人生！在这些传统节日中，人，岂不是一切的出发点么？
二月二，龙抬头，始降春雨，是龙的节日；二月十二，百花生日，又叫花朝，是花的生日；甚至六月二十四还有个“荷花生日”。万物之灵的人，有没有自己的节日呢？
有。古称“人日”，每年阴历正月初七便是，据说东方朔就曾以这一天的阴晴晦明占卜人事的兴衰，至今至少两千年了。所有的节日起源都仿佛有点迷信的因由，后来却又都能转化成良辰乐事。一千年前南朝荆楚一带的妇女，这一天就剪彩帛或镂金箔，作成精巧的人形，称为人胜，贴上屏风，戴在双鬓。晚唐温庭筠词：“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翦。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美人玉钗上缀着人胜，随人走动而摇曳生风。薛道衡《人日思妇》中脍炙人口的名句：“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也许就是想到这番情致，才倍觉怀乡的吧？
传统节日融进了历史积淀的神话传说、风土民俗、诗情画意，它跟民族文化、民族心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把旧历新年定为春节，阳历新年的热闹劲至今赶不上它。苏联七十年代初明令规定“俄罗斯冬节”，也是这么回事。自唐以下，把当朝皇帝的生日叫作“万寿节”、“天长节”，其奈老百姓不买账何？事过境迁，谁还记得？倒是“人日”人人有份，得以相沿多年。只不过近年来不大有人提起，谁知是不是受了“人情”、“人性”、“人道主义”的牵连？好在既然承认人是世间第一可宝贵的，我相信“人日”也会恢复名誉。
列宁说：“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今天，改革和建设是全中国人民的盛大节日。然则其他一切政治性的和传统的民俗节日，包括正月初一的春节——春天的节日，正月初七的人日——人的节日，都是节日中的节日了。
为节日中的节日干杯！为春天和人干杯！